苗立国抽着烟,在屋子里转来转去,那只空荡荡的袖子跟着他一起晃悠。苏凝香坐着他身后的,眼睛随着他扫来扫去。
“说好挣了钱你就娶我,现在却要去拆什么破庙。”
“你懂个啥!”
“是,我是不懂啥,可跟你瞎混了这么些年,我图个啥?”
“我烦着呢,你别找事儿。”
“好,是我找事,我想跟你说说话,谈谈心都是找事儿。”
苗利民掐灭了烟,走到阳台上,拨通了金业的电话。
“立国哥,你说。”
“明天晚上我请咱几个吃饭,都过来。尤其是蔡永强,你一定把他给我请过来。”
“好唻,几点?在哪?”
“镇府后面腾达酒店,一定办妥!”
“好唻,你放心!”
苗立国挂了电话,走回屋子,看苏凝香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哭的抽抽搭搭,心也软了。自己十几岁出门闯荡,一穷二白的走遍了大江南北,只有苏凝香不怕苦不怕累,不嫌弃他有只残疾的手,陪他一路走了下来。赚了钱,回镇上开了砂石厂,买了大房子,装修的像个皇宫,可宫里的人并不快活。结婚,他也想结啊,结了婚生个娃,安安稳稳过太平日子,谁不想?可他头上这顶耻辱的帽子不摘,日子就永远过不太平!
苗立国走过去,拉了苏凝香的手,被她赌气的抽了回去。立国又上去搂住他的肩膀,苏凝香拗不过,顺势躺倒在他的怀里。
“凝香啊,跟我真么多年,真是委屈了你,但我的脾气你了解,这个事一定得做!”
苏凝香没言语,双手抱紧了苗立国的腰。
“我知道你的性子,可我不明白,一个破庙究竟有多重要......每次跟你回家,你爸妈都是客客气气待客人的样儿,你也从没跟我说过家里的事情,我在这个家里到底是什么人?!”
“明天我带你去吃个饭,都是村子里一般大的熟人,吃完饭,晚上回来我就都告诉你!”
“好,你说的,都告诉我,让我也活个明白!”
“现在,不生气了吧?”苗立国讨好的问。
“哼,不让生孩子还不让生气了!”苏凝香撒娇着把脸扭向一边。
“好,那咱去生孩子去!”苗立国说着,把苏凝香往肩上一扛,凝香佯装挣脱着,但她知道挣不过,20岁时她就是被他扛上床的。苗立国天生残着一只手,没法抱得美人归,但他能扛。苏凝香在苗立国的肩膀上,像是挂在老树上的一弯月亮。
大雨哗哗的下,从中午就没停下,苗立国在酒店大厅里抽着烟,踱着步,晃荡着袖子。苏凝香穿一身素色旗袍,化了淡妆,立在橱窗前,像是给这个小镇摆了一尊超凡脱俗的模特。她没有年过三十的老气,却有着成熟女人的端庄。
蔡永强把车停到了酒店门前,蔡小青、苗利民、金业、金喜从车里走下来,苗立国和苏凝香各从大堂里拿一把伞,开门去接。四人走进酒店大堂,蔡永强自己去停车。苗立国招呼苏凝香先带大家去包间,一把拉过金业。
“你咋把立民也带来了?”
“你说把大伙都叫来,我寻思着当个哥哥的请客哪有不带弟弟的理儿。”
“行了行了,你快去前台叫菜,到里面招呼着。”
“都是自家人,有啥可招呼的,我在这跟你一块等永强哥。”
“你快去,你嫂子不熟,虽然都不是外人,但也不能招待不周。”
金业挠着头走了,苗立国一个人撑了伞,走到大雨里去接蔡永强。
“立国啊,这当大老板的就是气派,这么好的饭店,经常来吧?”蔡永强自己撑了伞,走过来给立国递烟。
“永强哥,您这是埋汰我,选这家酒店,是特意祝你飞黄‘腾达’,官运亨通啊!”苗立国接了烟,打火给俩人都点上。
“老弟你又说笑,我这村官当一辈子也是村官,不像你啊,现在是蔡庙首富,过两年就是镇上的、市里的首富,用不了多久,说不定就超过比尔盖茨了!”
“吆,永强哥你别挖苦我了,外面雨大,咱屋里说话。”
“对了,这些天老是忙,前几天那个事儿我听说了,我去派出所问了,他们说正在努力查,你放心。”蔡永强边走边说着。
“奥,那个啊,你不说我都忘了。算了,那都不是事儿,反正不管谁怎么闹都拦不住我!”苗立国在酒店大门前立住脚,转头盯着苗立国说道。
蔡永强收了伞,抖着水,转头碰上了苗立国甩过来的眼神,忙说:“那是,那是。”
服务员开了门,把二人迎进去。
“不过还是得查,一定要查!”蔡永强自顾自说着,就走到了包间。
二人推让了一番,最后蔡永强被推上正座。菜已经上齐,酒也都满上了。苗立国挥挥手,立在一旁的两个漂亮的女服务员微笑着点了点头,掩门走了出去。
“今天很高兴,咱们兄弟姐妹又能凑到一起,好久没有这样的时候了。咱们几个从小玩到大,不论感情还是关系,那都不用多说,今天呢,我把凝香带过来,大家第一次凑到一块,见面熟络熟络,以后就都是一家人了。”
“听立国哥这意思,嫂子是要转正啊?”金业瞅着桌上的鸭腿,嘿嘿的说。
“胡扯,是我转正!”苗立国拿筷子敲了金业一下,转头满目含情的看了一眼苏凝香。凝香今天穿得美,妆化的也美,脸颊红红的,低头一笑,像是画上走下来的人儿一样。
“饭菜都齐了,都是自家人,别客气啦,吃吧!”立国没按规矩请主座上的老大哥说话,就招呼大家吃饭。蔡永强准备了好半天的腹稿,最后呵呵一笑,同大家一并吃起来。
金业伸手扯过他瞅了好半天的鸭腿,夹到自己碗里,顿了顿神,转念又塞到了蔡小青碗里。小青向他呶呶嘴,甩了一个娇嗔的白眼。苗利民坐在苏凝香和蔡小青中间,被两个女人照料的乖乖巧巧,他左边一个嫂子,右面一个姐姐的叫着,脑袋转的像个拨浪鼓,吃的满嘴发亮,嘿嘿傻笑。蔡永强虽然上了主座,却像是受了冷落一样的没着没落,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边跟碗里的一个鸭头较劲。
大家都在聚精会神的吃,金喜的电话响了,是黄传军。金喜开了外放:
“不好意思啊各位,今天晚上有事,我这个女婿就先不过去了,你们自家人吃好喝好啊。”
“好唻黄镇长,您忙着,我们一定把小妹稳稳当当的给您送回去。”苗立国隔空喊着。
“好,回头见。”
电话挂掉,苗立国端起酒杯说:“咱们大家一起来干一个!”苗立国一口干掉杯中酒,“今天把大家凑过来,还有一个事儿,”苗立国放下酒杯,顿了一下,继续说“大伙也都听见风儿了,我在这正式说一下。我那个砂石厂啊,在镇上办的还行,我就想扩大一下规模,在咱村里再开一家,也带咱乡亲们一块致富嘛,大伙觉得咋样?”
“好,好事啊,我觉得好。”金业摸摸嘴上的油,嘎崩嘎崩嚼着鸡爪子,应和着说。蔡小青在桌下猛踩他的脚。
苗立国把目光投向蔡永强,永强闷头吃肉,不吱声。
“永强哥,你是咱村的大领导,这事得你说了算啊......”
“建厂嘛,致富嘛,好!”
“有领导的支持我就放心啦,来咱哥俩喝一个。”
蔡永强擦擦手,端起酒杯,刚挨到嘴边,苗立国又说:
“对了永强哥,我想在咱老庙那里建厂,闲着也是闲着。”
“啊~,在那啊......”蔡永强作出一副思索的样子,把酒杯停在了半空。
“现在又没和尚了,留个庙干啥啊,你说唻?”
“是,留它干啥。”
“永强哥准我回村建厂了?”苗立国伸出手臂,把蔡永强停在半空中的酒杯碰的叮当一响。
“厂是要建,地方得好好看看,老庙风水不好。”
“早找大师看过了,是个风水宝地。”
“嗯,得开会,再议,再议。”蔡永强杯中的酒还荡着一圈圈的波纹,眼睛盯着这小酒杯,杯子里折射着苗立国眼中逼人的光。二人都没喝这杯酒,慢慢放下胳膊,让酒杯稳稳的落定在桌子上。
众人默默低头吃着,偷听偷看着这两个人的举动,各自心里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