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文花的肚子第三次大起来的时候,立国和立凤都长成了小伙子大姑娘。俩孩子长大了,再也听不得那些风言风语,受不得那些指指点点。吃完年饺子,苗立国对着爹娘磕了个头,挎上个蓝布包袱,走出了家门。走到村口,他朝着老庙狠狠地啐了一口,晃荡着棉袄袖子,头也不回的一走就是十五年。
苗立国出走,立凤在家也呆不住了。她自己寻了十八里外的一户人家,过了年关就嫁了过去。蔡文花挺着肚子,送女儿出嫁。苗立凤出了门,黑着脸,头也不回的跟着接亲的队伍走了。
苗立民出生在一个春天的早晨,院角里花开的正艳,家家烟囱里冒着青烟。苗德光这几日没有出门做活,他知道,文花差不多要生了。快四十的人,生孩子可不能有啥闪失,他还是在心里疼着文花的。
这些年来,他虽然过的窝囊,但谁都没难为过他。四邻八村都对他客客气气,两个孩子都当他是亲爹,蔡文花更是补偿似的百般对他好。他做木器的时候,就整天想,他过的窝囊,怨谁呢,就愿他自己没能耐。再怨,就怨到文花她娘,可文花她娘死了,死人怨不得,自己又没法怨。再一想,他木匠本来就是师傅收养的,没爹没娘,也就没有根,就这样天天做着自己的木器,安稳过日子,不也挺好。想着想着,他就想通了,也就谁也不怨了。
苗利民生的不算费劲,蔡文花看这孩子圆圆圈圈,白白胖胖,把他抱在怀里,心里乐着。
苗立国跑出了蔡庙,顺着进城的人群,一直往远处跑。他残着一只手,做不了体力活,但他有脑子,学得了手艺。苗立国顺着人流就跑到了广东,安定下来,就去了钟表行里跟个师傅学了修表。他虽然残着一只胳膊,但不是没有那只胳膊,只是那一只比另一只短了一半。刚好,这短了一半的胳膊上,长着一个精巧的小手,修表的时候,他胸膛紧紧的贴在桌子上,右手按着表,那只小巧白嫩的左手拿着工具精精细细的修,不管多精密的表,到他这准能修好。
没过两年,苗立国就凭手艺出了名,玩表的人都争着来看这“苗小手”。到了第三年,他攒了些钱,和店里另外一个伙计盘算着一块开家店,独立门户。这伙计平时看着踏踏实实,本本分分,一块呆了三年,苗立国信得过。可一把钱给到他手里,这伙计就没了踪影。辛苦攒了三年的钱就这样被骗走,苗立国一下子就颓了。
苗立凤嫁到了十八里外,新婚晚上就把她男人吓住了。那男人抚着她全身,像摸树皮一样,那一对奶,像是老树结出的瘤子。男人把她压在身下,她也不叫唤,只一个劲儿黑着脸。不一会,男人动弹不了了,她就翻到上面,把那男人弄的一夜乱喊。结婚三年,她肚子里也没动静,只见那男人越来越瘦,脸越来越黄,没挨到第三年年头,就在她床上伸了腿。苗立凤也没掉眼泪,只黑着脸又走出了这家大门。
苗立国颓了半年,想明白了,只要他有手艺有脑子就饿不死,现在就当是刚出门,不过是从头再来嘛!重新振作起来的苗立国,没有继续修表,而是用剩下的几千块钱,做起了服装生意。他先是摆地摊,摊子越摆越大,不到两年,就又赚了一笔。摆地摊的时候,他中意了摊位紧靠着的那个姑娘。这姑娘长得娇小水灵,虽是摆摊做生意,却不太爱说话,别人问啥她就答啥,不吆喝也不要高价。苗立国觉得这姑娘不光长得好看,人也有意思,就隔三岔五的献殷勤。没多久,俩人的摊子就摆到了一起,这姑娘也被他单手扛到了床上。
苗立凤再嫁,找了个死了老婆的男人。那男人喝酒,醉了就回来发疯,发了疯就打人。结完婚的第三天,那男人就醉醺醺的踢门回来,冷不丁的朝她头上扇了一巴掌,立凤的脑袋像树梢被风吹了一样晃了一下,站起身来,那双老树杆一样的胳膊拧动了一下,就把那男人撂倒在地上,接着就是一顿拳脚,打的那男人叫爹喊娘。俩人过了五年,这五年中,那男人就琢磨一件事,怎么把这黑煞扳倒好好修理一次,可每次被修理的都是他。结婚五年后的一个雨夜里,那男人醉酒骑摩托,冲到了河里,淹死了。
苗立国和那姑娘住到了一起,像模像样的过日子。他自己盘算着,这姑娘好,好姑娘就得守住,要守住这好姑娘就不能一直这样摆摊下去,现在手里有了几个钱,有了钱就该让她过更好的日子。他盘下一个门头,开了家服装店,让这姑娘安稳的做了老板娘。
苗立凤觉得她这辈子没了男人命,但她还是想要个孩子。她觉得光棍命硬,就跟了个光棍。这光棍第一次得了女人,也不管有没有个女人样,夜里脱了裤子就不停下。立凤在他身下,黑着脸,没一点感觉,只一个劲地对他说,用点劲,用点劲,给我搞出个孩子。那光棍天天用着劲儿,一晚也不停。过了半年,苗立凤的肚子还是没声响,那光棍却像劁了的牛一样,蔫蔫的没了生气儿。立凤劝那光棍,别跟她过了,她都克死了俩男人,再过下去他肯定也是个死。那光棍不信命,脱了裤子就与这命争,可他软塌塌的,还是跨不上去。可他还就不信,说再等等,等等就好了,他可为这事儿攒了三十多年力气呐。就在这年收麦时候,光棍去树下躲雨,一个雷下来,劈死了。
苗立国店开的红火,俩人攒了一大笔钱。那姑娘劝他,赚钱没个头,他们俩处了这好几年,也都二十大几了,该想想以后的事了。苗立国懂了她的意思,把店盘出去就带她回了老家,在镇上开起砂石厂。
苗立凤认了命,可她咋都不想回那蔡庙村,立国叫她一块去开砂石厂,她说自己这命硬,不能克自家人,说完就去了市里给别人打工。
苗家这姐弟俩在外面飘了十几年,苗家的老三苗立民也长到了十几岁。苗利民小时候长得活泼机灵,可越长越不对,长大就成了个傻子。因为他傻,又没有哥哥姐姐护着,从小到大受别的孩子欺负。每回受了气,苗傻子就回家哭,一见他哭着回家,蔡文花就在村里转着圈的骂,骂这些下三滥的东西,老子一个个不正经下的种也没一个好东西,都是欺负傻人的下三滥。转到蔡仁贵门上,她就停下来,跳着脚的骂。蔡仁贵紧紧的关着门不敢吱声,他知道下了一个傻种准是他那夜吃药的事,但这事只有他一人知道......
苗立国那砂石厂在镇上开的红火,没几年就买了车买了房,成了镇上有头脸的人。可每当这个有头脸的镇上人开车回蔡庙,一进村看到这老庙,就心里一阵阵堵的慌。一回家看到他这老爹老娘,看到他那傻弟弟,想到他那苦命的姐姐,再想想那些破事儿,他的头就像炸了一样。
终于有一天,当他进村时,远远的看了那庙,就决了心:他要拆这老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