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国的两位大师烛冶公和欧阳镛,都是师父的好友,你见到也要称师父,千万别叫他们什么圣上王爷,记住了。”
“省得了,叫皇上才别扭呢。”
“你还拿得动行李么?这一趟下来恐怕得雇辆大车了。”昱音本是无心随口一说。魁玉脸上一热随即转黑,气鼓鼓地回道:“到时候扔了也没什么,不会耽误你的行程!”说着自顾自加快了脚步冲在了前面。
昱音发现只要跟那小子扯上关系她都会极其意气用事,不是像个爆竹似的一点就炸就是孩儿面似的说哭就哭,不禁摇头:也难怪,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这里可没有绾国的排场,穿过一片桃林越深入越觉得热浪逼人,两人额角都渗出细汗来。
桃林之间隐藏着连绵不绝的作坊,噼啪作响烧得正旺的炉子,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烧红的表面淬水冒出的烟都是那么新鲜有趣。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进来,也没有人在乎,似乎所有人都被钉死在手上的活计上。
魁玉才注意到这里几乎没有女人,男人肆无忌惮地赤裸着上身,下身只穿一条围布,双臂肌肉鼓胀得有小孩的脑袋大,汗流浃背也无暇去擦,和之前见过原小路的苍白瘦弱大相径庭。盯着看了半晌方觉自己有些放肆了。
忽然隔壁作坊一阵骚乱,他们探头过去看时已经平息,原来是有人脱水晕了过去。在这里也是司空见惯的事了,几个人麻利地把人抬上一辆手推车运到通风凉爽的树下。同一时间立刻有人接替了他的位置,一片敲打之声莫说没有停顿,就连减弱也不曾有过分毫。
这里的每个人都一摸一样,像被剥夺了名字、身份、所以也没有了表情,声音和个性,真正如同蝼蚁一般,是巨大化了的蝼蚁。魁玉忽然深感恐惧,连连后退不小心靠在了一个人身上。
“这里怎么有女人!谁让你进来的!”狮吼一样严厉,震天动地的愤怒,仍旧没有人停止动作,不知他们是聋了还是已经被训练成了机器。
魁玉回头,一前一后站着两个已过花甲之年的老人。虽然皮肤已经布满烫伤的斑点,但体格雄健不比年轻人差。一个满头银发,另一个却是油光光一个秃子。两人也是赤膊,下穿藏蓝色的粗布裤子,裤脚扎紧,脚上一双草面木屐,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
“拜见师父!”昱音连忙按着她拜下去。
“谁是你师父!起来说话。”虽然还是透露着不满,但语气已经缓和了一些。
昱音自己站起来,手还在魁玉肩头用力压着,她没能起来,低头半跪不知他是何用意。
“弟子是大荒落的昱音,这次星魁阁中秋大赏,带回新晋的师妹。正要去亚城与家师汇合。”
“哼,是昱音啊,有段时间没见你了。那也不行!你好大的胆子,她再怎么说也是女人。这里是动刀兵的地方,有女人在怎么行?!晦气!镇国战刀还没交付出去,实在是太不吉利了,倘若因此…那她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银发老人正是烛冶公。光头的自然就是欧阳镛了,他看也不屑看一眼,转头吩咐道:“取黑狗血来洗地,去晦气。昱音,你把她带出桃林五十步外等着。”
魁玉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倘若昱音不带她进来便罢了,如今进来又被赶出去,昱音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低头看到魁玉素面朝下一言不发,肩头轻颤了几下。
难道被气哭了?
“呵呵,真是闻名不如一见。”魁玉慢慢站起来,表情里看不出悲喜,“对二位长者的观点,小女不作评价,如果就刚才言语冒犯道歉也便罢了。不然…”
“无知女流之辈!老夫跟你道歉?刚刚已经很客气了,你再啰嗦,着人轰你出去,便是鸟居的面子我也不给!”
魁玉以睥睨天下的气势不疾不徐地丢下一句:
“…可笑…可悲…可怜!”
说话时双眼缓缓扫过两个老人的双眼,每个字都是字正腔圆的官话,说的时候分外诚恳,像是多年深交的老友拍着肩膀吐出的肺腑之言。
等两人回过神来,烛冶公整张面孔涨的血红,脖颈上青筋暴露,口沫横飞:“站住!把话说清楚,谁可笑,哪里又可悲了!”
少女莞尔一笑,深冬里胜过千万树盛开的桃花,昱音捏紧衣角,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可笑的是您枉称大师,作品成败却不由自己双手掌控。可悲的是您囿于成见,耗尽一生也无法调和阴阳登峰造极。可怜的是您年事已高后继无人,这些徒子徒孙只怕没一个可以登堂入室吧。”三句话说完,飞身躲过烛冶公怒极投来的一丈矛,轻身立于树梢。
欧阳镛不动声色进屋,从敞开的大门飞出两只烧得通红的链球,魁玉立足的桃树被铁链拦腰绞断,她跃上另一棵,新的铁球也追过来,却不攻击她本人,还是对准了桃树。
三棵树之后,魁玉眉头微蹙落回原地。
“哈哈哈哈,这便是妇人之仁。我们这里炼的是兵器,战场上过人命的东西。连一棵树一片叶都可以动摇你生死的选择,还大言不惭对我们兄弟指手画脚。今天让你见识一下桃符桃杖驱鬼辟邪的威力!”
烛冶公欺身上前与魁玉旋斗起来,他们算不得武林中人,并没有修过幻术之类的武功。招式内息也并无复杂变化,全凭体力与经验,但仍旧不容小觑。
昱音和欧阳镛在旁观看,各自都捏了一把冷汗。从局势上看烛冶公略占优势,可越是这样他越急于取胜,本来就已经是以大欺小,更加害怕形势反转。
魁玉前后经过几轮修炼,体术大有精进,虽然力量上暂时被压制,招式上还未使出金刀诀,仍旧留有十足余地。昱音暂且放下一半的心来,但两人之中欧阳镛明显更为老奸巨猾,他不出手,胜负还很难决定。然而无论输赢,之后都免不了赔礼道歉负荆请罪,按魁玉的性子只怕又是一场风波。
正犹豫时忽然心生一计,转身笑对欧阳镛说道:“这位程姑娘说,有位朋友给她留了份小礼物在此。不然也不会贸然叨扰两位大师。现在看来是场误会,我们也不敢久留,这就带她离开。”说罢一扬手:“魁玉!”
魁玉听见他用左隐惮吓两老以求全身而退,不服气之中又有点骄傲。逞强中下手凌厉许多。而烛冶公听到这几句果然缩手缩脚,立刻把踢出的腿半路收回,不妨肚子上便着了一记,一口老血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