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且先不用……”魁玉一眼没看已是十分抗拒,中秋大赏的那件青色曳地绢裙美则美矣却过于招摇,质地也不够结实,她连带都没带在行李里,转手就送了苦儿。
那妇人讶异:“我生平还是第一次听到有女人能对我绾国所制的衣衫说出‘不’字。”
“不不,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无意轻慢贵国绝技。只是繁复华丽的皇族衣饰小女实在消受不起。还是请您着人把我的旧衣服送来吧。”
妇人噗嗤一声笑了:“果然他嘱咐的一点没错!姑娘勿忧,这些并不是什么‘皇族衣饰’。”说着用葱葱玉手摘花一般拈起离她最近的一套。
魁玉定睛细看,不由面上也露出少女的欣喜与憧憬:这从头到脚一身烟云潋滟,远看是淡淡的灰杏色,只有收紧的领口袖口内衬一抹浅粉,配着暗线绣着残荷的长袍。妇人从旁边桌上拿起半盏茶水轻扬在空中,一颗颗水珠落在长袍上没有洇湿半分,恰似东边日出西边雨,一幕云天低垂荷塘的景色。
能把一套便服做出如此诗意,加之用料如此高贵,她确实低估了绾国制衣的造诣。
“姑娘要不要试穿一下?”妇人看到她的表情如预料一般十分满意,待魁玉穿戴齐全最后用一根铜别针帮她把长袍系好推到镜前。
魁玉低头,铜别针上排列着三颗小小的蛋白石,不算昂贵但盈盈照亮了她的脸颊,显出五官前所未有的精致和灵动的神采,不知是怎么想出这等画龙点睛之笔。
“啧啧啧,看到姑娘穿上这一身,老妪也由不得要伤感青春不在,不复当年了。”
“究竟是谁为我准备的,嬷嬷您知道吗?”魁玉逐一换上另外几件在镜前左顾右盼转着圈,咬着嘴唇掩不住兴奋。
“我知道!”话音未落脚步已进了内堂,方才的外事副大臣手里攥着块丝帕,“圣上命我送这个来给程小姐过目。”雪青丝帕打开是一颗浑圆的小石头,魁玉感到一阵晕眩,齿冷道:
左隐,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我一定不会怨你,又何必……
颤抖的手指拿起来看了看,她以为十年前那一颗已经在二羊镇的赌场被他捏为齑粉,然而现在这一颗她也并不能确定是不是当年那颗。显然,他比她想的更加有备而来。
“看姑娘的样子是心中有数了?那我也就多嘴一句,那位公子可真是翩翩少年,被他看一眼啊,我脸都臊得慌呢,哈哈!”
“他几时来的?”很多想问的一齐涌到嘴边,她只失魂落魄地说了这么一句,并不期待回答。
“今天是二十二,唔,大概是七八天前吧。他可不止来了我们这一处,姑娘你就不想知道他留了什么口信吗?嘻嘻!”
“嗯……”
“他说,让姑娘在十国好好转转,他在十国都为姑娘留下了贺礼。哎我平素真不是这么刨根究底的人,程小姐他到底是什么人物,连我们圣上都——”
“他是影子杀手。”
一语出,全场结霜。
外事大臣收了轻浮,啜喏着拉妇人一起退下。魁玉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派人把我的旧衣服送来吧。”
送来的饭菜已经放凉,昱音推门进来时看到魁玉斜靠在抱厦的栏杆上,身上还穿着件利落潇洒的男式骑装,眼里却是盛不下的迷茫。
“我听说了。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
“钱货两清,当然他也当面威胁了十国的皇帝,不过至少现在他们还没有非要为难我们的理由。顶多是面子上有些过不去。”
“嗯…”
“你不高兴么?收到这样一份,哦不,是十份大礼。看来血屠父这次把棺材老本都押上了。”
“我想见他。”
“既然七日前他还在这里,一定还没走远,要不我们现在起程去追?说不定还能追得上,说不定他也是走这条路去普罗。”
“不必了,他这么精心给我准备的大礼,我不欣然接受岂不是辜负了他的一番好意。师兄,如果不急着赶路的话,我想还是在十国游历一番,你不是说还有几位大师想给我引荐?只是以后我辞行时再表明身份就好。”
昱音知道她心意已决,苦笑道:“既然如此豁达,饭菜怎么一点都没动。“他摇着头离开,“明天一早就去桃国,速战速决。”
“他是在骗我,对不对?”魁玉哑着嗓子问自己,他以为我真的知道什么无禄天书,至少能从我娘那里找到线索,到时候我就成了弃子一枚……十年前如果我没有主动招惹他,他们也一定会找别的机会接近。我可不是太天真了,一个五岁的孩子连害怕都不懂得,又怎么会分辨善恶……
回屋脱衣,每一寸都贴合着她身体的骑装,魁玉无法想象他是怎么跟缝制这件衣服的人交代的,想到这里她发现自己竟然残存一丝甜蜜,恼羞成怒把手里的石子重重掷到地上,现在她的功夫已经足够让它在相撞的一瞬间四分五裂。
真摔碎了她瞬间后悔,可是已经无法恢复了,她和左隐又何尝不是这样,最初目光里的那份感动,已经在命运之轮里消磨殆尽。
翌日清晨,从绾国出来昱音带她直奔了桃国,听名字她还以为是红香软玉产胭脂水粉的地方。没想到天下兵器有七分之一皆出自这里。
“我一直想问,为什么这些庄园可以自称为国?中原和比邻的其它大国竟也愿意承认它们的存在?”
“正因为这里地处边陲,原本是三不管的不毛之地,但山清水秀、物产丰富,胜似武陵桃源,吸引了不少名家大师隐居于此。他们凭着精湛的手艺,周旋在中原、普罗、逖白几大国之间。称帝独立也是从桃国开始,因为是军火的缘故格外敏感,几经刀光剑影终于在中原和逖白的扶植下抵挡住了普罗的强势吞并。”
“小国寡民无为而治,果然只是书本里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