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小路睡的极不安稳,薄薄眼皮之下眼球转来转去,额头上浅蓝色的血管急促地跳动不休,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到处游走。试探他额头的温度,反而冷冰冰地像是失了活气。
魁玉又拿出一床被子给他盖上,想先准备好晚饭再叫他起床。
厨房单独在棚屋的外面,看起来近期还有人动过,灶上放着的布口袋里是从山下带上来的谷物,剥了皮的野味,山上采的野菜和蘑菇。
忙了这么久,魁玉才想起自己一直还没吃饭,因为神经绷得太紧所以浑然不觉得饿。于是一面洗菜切肉,一面照看着灶火,手忙脚乱中一会差点摔了盘子,一会差点烫到手指。
在通天岛学的那点皮毛厨技这时也不得不派上用场:一锅粥先是煮成了饭,又一不小心半锅成了锅巴。蘑菇和带着血的野兔肉炖在一起居然还不错,撒上盐巴就散发出了让人垂涎欲滴的香味。
饭做好了,天也黑了,魁玉先把晾在外面的衣服收进来放在床头,轻轻摇醒了原小路。他睡了一觉倒是精神好了不少。起身来才发现自己半裸着上身,回想起被魁玉从浴盆里拖出来脸上一热,连忙拿起干净衣服穿戴整齐,含糊问道:“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不到半天。感觉可好些了?”
“好多了,吓着你了吧。”
魁玉摇摇头又点点头,试探着问道:“阿陌真的不见了?”
“不止不见了这么简单,有人不但带走了他,跟他相关的所有东西,还抹掉了他在这里的一切痕迹。你看这门上有刀子刻的刻度,是帮阿陌量身高的。我走之前明明已经刻了十根线,现在只有他两岁时和三岁的两根线。”
“你是说,整个门框都被换掉了?”魁玉也觉得不可思议。
“门框没有换,我认得出来!”
“那…两岁和三岁,我记得你娘是在阿陌三岁的时候自尽的…”
“是,所以我觉得是追杀我爹娘的人来过了!”原小路激动起来。
“你几时上山的?”魁玉连忙换了个话题。
“钦差出巡,水路上颇费了些周折,只比你早来两三日。”原小路道,“回家不见了阿陌,我心急如焚满山去他平日常去的地方找他。却只找到了这个。”他起身从杂物架子上拿下一块破布,魁玉还以为是块抹布。
“阿陌小时候的衣服。”
“在哪找到的?这看起来确实有些年头了。”
原小路的眼神又变得有些不稳定,让魁玉看着很害怕:“在我娘跳崖的深谷。”
“还是先吃饭吧。”魁玉心里隐隐觉得事情可能不是原小路以为的那样。她把饭菜端到火塘边的桌子上,先给他满满盛了一碗鹿肉蘑菇汤,看着他一口气喝了下去。
“魁玉,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什么事?”魁玉刚吃了两口饭,见他神色郑重,不由得放下了舀汤的勺子。
“其实我在聂二先生的那次测试之后,就一直能看到阿陌的幻象跟着我。”
啪嗒——魁玉浑身一凛碰掉了筷子,她低头慢慢捡起来:“你说什么?”
“现在已经没有了,你别害怕!也就跟了我几天,最后是被青种给,给吃了…”
魁玉捏紧了筷子,原小路虽然是她的朋友,但现在她真的没法不害怕,“他到底是怎么出现的?”
“听到人鱼的歌声之后我进入的幻境是我娘跳崖的那天,她不但带着我爹,还有阿陌一起…”
“你娘是长公主吗?”魁玉没听进去原小路的话,突然想到了房间里的玉玺。
“什么长公主?”原小路一头雾水皱起了眉。
“你等等,我去取给你看。”魁玉起身就要进里间。
“你动了我父母遗物?!”
“难道你没看过吗?”
“从来…没有…”原小路的面孔开始扭曲,他竟不顾火苗正旺,横跨过来抓住了魁玉的胳膊:“我的头好晕…坐不住了…”
魁玉心惊肉跳,连忙扶他踉跄走到床边坐下:“原小路你别吓我啊,你怎么了!说话啊!”
“阿陌!你可算回来了,这两天到哪去了!”他冲着门口的一句话让魁玉彻底懵了,之后原小路像真的对着什么人一样和灯影讲起话来。
“原小路你在说什么啊?是幻象吧,阿陌在哪?”魁玉打断他,在他眼前挥手,心里一阵阵发虚。
“不就在你眼前吗!你看不到吗?”
“看不到!原小路你看着我!听我说,你看到的阿陌是幻象!”
“不可能,幻象里的阿陌才三岁,你看他像三岁的样子吗?”
“既然你说他是真的,那你就吹埙给我听!”魁玉辩解无用,急中生智想起他的埙可以解幻。
原小路不以为然,“我以前也经常吹给他听,只不过他不喜欢。”真的拿出陶土埙放在唇上吹奏了几个音符。
“你看,他不是还在这里吗?”原小路对着空气笑道:“怎么魁玉姐姐看不到你呢?”
魁玉急的四下打量,看到原小路的空碗时突然心里一激灵:“你以前是不是常吃山里的蘑菇?”
“山里没有别的,爹娘死后我们只能一直吃蘑菇野果。”
“有些蘑菇是有毒的,吃了会神智不清。你看到的阿陌可能只是你的想象!”
“一会说是幻象,一会说是想象,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相信我说的话!阿陌这不是好好的就在这里吗!”
魁玉把心一横,盘腿坐在地上:“那我们就等。看阿陌能在这里待多久。你不许再吃这道菜,一口都不许,只能吃米饭。”
原小路也生了气:“不吃就不吃,等明天太阳出来我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阿陌你也不许吃!”
这一晚过得极其漫长,魁玉不知不觉把希望寄托在照进小屋的第一缕阳光,然而一夜过去,原小路丝毫没有改口,他仍然像演戏一样细心地“照顾”着弟弟,和魁玉之间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两人绷着脸又过了一天,魁玉严格监督着两人的饮食,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越来越发毛,难道真的是自己看不到吗?也许别人都能够看到?也许出于朋友的义气,她应该无条件相信原小路的。
然而第二天的夜里,魁玉睡得迷迷糊糊之中被推醒,原小路又急出一头汗——阿陌真的又消失了。
“我眼睛都没眨一下,他睡在那里被子突然就空了!”
魁玉立刻翻身下床,披衣点灯,看到门窗之外她在睡前洒下的煤灰没有一点动过的痕迹,这才松了口气,看着原小路又深深提了一口气,凝重道:“我怀疑阿陌在三岁的时候,就随你娘一起去了。之后的九年,全是你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