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眼睛怎么了?你弟弟呢,阿陌呢?有人来过?”魁玉扳住他的双肩强迫他看着自己,又在他面前晃动着手:“你能看到吗?”
原小路鲜红欲滴的瞳孔呆呆地瞪着她,向后退缩挣扎道:“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我是魁玉啊,原小路你怎么了?”
他嘴里重复着“我不认识你”站起来想要跑,被魁玉死死抓住,不由得挣扎起来,两人扭作一团。原小路口中发出呜呜的哭声,像孩子一样只会用蛮力与她撕扯。
阳光如利剑般刺在他的脸上,原本就苍白的皮肤看起来竟像个白色发光体。魁玉愣神的空隙被他逃走,刚要失声叫起来,原小路却被钉住了似的一动不动,眼里的赤色渐渐变深为紫黑,又褪成了原本的碧绿色。他额角上沁出一层冷汗,转身回来看到惊魂未定的魁玉,虚弱地唤道:“魁玉…”就软软地一头栽倒。
魁玉连忙上前架跪倒在地才架住了他颓然倒下的身体,闻到了一股陈年的霉味和没洗澡的酸臭:“你可算认得我了!刚刚是怎么了?你吓到我了。”
“刚刚?我也不知道…”他仍是一脸梦游般的表情,“魁玉,怎么办,我找不到阿陌了。”
“怎么回事!你说你找不到他是什么意思,他自己下山了?”
“不会的,他答应我会等我回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家里像有人来过,也许是有人掳走了他,你可曾下山找过?”
“没有,我听见他在叫我,就在附近,他在叫我,魁玉你听!”
四下静得令人发慌,魁玉感觉到鸡皮疙瘩爬了一胳膊,原小路蓬头垢面眼窝深陷,看起来与疯子无异。她当机立断,就把他当作疯子罢,看起来已经很久没吃没睡,她要先让他的身体恢复原状,再解决神智上的问题。
她扶起桌椅,让原小路坐下。清理炉灶,生火烧水,把屋子打扫干净,床单衣物拿去溪边洗净晒在太阳下。
原小路并非神志全然不清,对魁玉的安排默默顺从,放热水让他洗澡他也会自己背过身脱衣。只是热气蒸腾太过,他吃不住昏厥了过去,还得魁玉把他从桶里拖出来。
还好他身量瘦小才拖得动。魁玉在他额头上探了探,湿头发服帖在耳边,柔软如丝光亮如漆,薄薄的嘴唇毫无血色。唤了几遍他都没醒过来,魁玉忽然间害怕他就这么一直昏睡下去,心里涌起千万般不舍与怆然,原来他在自己心里已经这么重要了…
出于男女之嫌魁玉闭着眼为他裹上一块棉帛囫囵擦干。不小心碰到不该碰到的部位,魁玉满心的忧虑烦乱压过了害羞,倒有些无所禁忌了。
给他一勺一勺喂了些热米汤——魁玉也只会做这个。原小路悠悠地醒转,气色已经比早上缓和过来不少:“谢谢你,我好多了——”
“嘘!不要说话,不要胡思乱想,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魁玉手指压在他薄薄的嘴唇上说道。
“可是…”
“有什么话明天再说,现在闭上眼睡觉!”
“好…”原小路确实感觉精神倦怠至极,在晒过的带着太阳热力与芬芳的被子里,他像个婴儿一样沉入了梦境。
魁玉趁着他熟睡的机会在屋里屋外仔细检视,寻找着能解释这一切的蛛丝马迹。
小棚屋里外一共三间,能看出盖房子的人手段不大高明,最里面一间应该是他父母原来的卧房。“打扰了。”进去之前她下意识地敲了敲门框,掀开帘子只看到空落落的屋内只有一床一桌一柜,干干净净仿佛昨日还有人住在里面。
当地的粗布被褥上显眼地铺着一条银白色的流苏锦缎,上面纹龙绣凤灿若星河,枕边放着一只胡笛一柄玉如意。桌上袖珍土定瓶里面三两枯枝。铜盆旁放着鎏金发梳,齿上还缠绕着一缕青丝。
打开粗笨的衣柜里面为数不多的几件农人常服,最上面的包袱倒是跟床上的锦缎一样,打开之后是几件流光溢彩的衣裙和样式奇怪的男装。大概是他们从宫中带出来的,此外值得注意的还有一枚雕刻精美附带泥盒的印章,魁玉一时兴起在手腕内侧上盖了一记:
主长
印公
长公主印?!!!
难道原小路的娘做侍女的时候偷了长公主的印,还是…她就是长公主本人?魁玉绞尽脑汁也回想不起任何关于这位长公主的传闻,她甚至不记得本朝是否确有其人。
回想起曾在太子船上见识过的天家气象,侍女的装束也堪称华丽,正在犹豫之间魁玉脑海中忽然冒出在邱邵母亲房中所见过的白瓷瓶。原来枯枝并不是因为沼泽之中没有花朵,而是取自“盗取盛世欺人眼,星移百岁一枯荣”之意。也只有皇族血脉才会有这样的兴叹。那一瞬间她确信:原小路的父母对他说了谎,他们的身份应该不止那么简单。
旁边一间屋子本以为是原小路和阿陌的卧室,没想到是间书房,确切地说是原小路父母研究幻术的地方。这里看上去很久没人使用了,灰尘和蛛网盘踞在散落各处的废纸与草稿上。
墙角一口大箱子,挂着生锈的锁头,魁玉使劲拽了几下,固定在箱子上的铁片居然被拉开。她打开箱子,一股怪味扑面而来。
这是掺杂了灰尘、草药和说不上来的一股熟悉的味道,魁玉打了两个喷嚏,从落了漆的乐器下面找到了一个布口袋,里面是些药草和用线串成一串的干货。
“怎么不放在厨房反而放在这里了?”魁玉觉得挺奇怪,草药里面她只认得花椒,其余的大概是些调味料罢。细看那些蘑菇,各个都长得奇形怪状,有的好像已经发了霉似的,她放回布袋里,准备一会拿去厨房。
而书架上净是手写而成又经装订成册的书,大多是没有题目的曲谱,有一半不是中原文字。魁玉耐着性子一本本翻过,不一会双手都变得脏兮兮的满是灰,终于找到一本可以读得通,是一位落款为垄亩之臣的人关于幻术写下的心得。
魁玉尚未学过半点幻术的东西,书里的句子虽看过一遍都记在心里,但并不知道如何加以运用,看来要等原小路醒来再问过他。
最后回到外面这间,窗口一张宽大的竹榻看来就是他们兄弟二人睡觉的地方,屋子中间便是火塘,冬天熊熊炉火应该很暖和。
餐桌也放在这里,地上还有木头做的简易玩具,魁玉几乎能在脑中勾勒出一家人其乐融融相聚于此吃饭谈天的样子。而现实的一地凄凉真相成谜,解谜的钥匙她还握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