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婴堂的地下也连接着纵横交错的水网,他们依旧乘舟,这一次却是逆流而上。
本以为会堂而皇之地穿过喧闹的花街和欢乐的人群,没想到还是回到了来时的路,阴暗潮臭。
“好不容易入选了,却跟耗子一样走这见不得人的地方。”苦儿抱怨中又带着说不出的满足。
原小路低头看着船头大师手笔的木头雕饰,不禁感慨世间有多少珍宝被创造出来,从未风靡即被湮没。他们要去的似乎也正是这样一个地方——
外表黯淡沉默,当中芯子却是山一重水一重,旖旎姽嫿风光无限。
船头小奴念叨完那几句诗文,也便到了。
果不其然,从他们弃船上岸的一刻开始,脚下就是一条用芙蓉铺满的路,从路中间向两边依次由桃红到粉紫再到粉白相间,花朵大小也从盛开到花苞均匀变化。这花中之王只用来踏脚,魁玉发觉自己再怎么异想天开也还是低估了滟波楼的排场。
丝线捆扎成团的兰花是淡绿与淡紫两色,花蕊一抹血红。两边深色紫竹挑起这些大大小小的花球,轻盈地浮在头顶。兰香扑鼻,在灯影之中更觉馥郁。
穿过走道拾级而上进入一间空无一物的八角形镜室,地面天花八面墙上都是雪亮的银镜,其中五扇镜门同时打开,各有一名白衣侍女行了个福礼齐声道:“请胜出者沐浴更衣。”
魁玉和苦儿对视一眼,欣欣然分别走入其中一间。没想到里面也依然是镜室,只是当中由整块白玉雕出一个六角形浴池嵌在地面上,旁边新鲜竹筒里灌满了细盐,盐上插着一豆香,奇异而魅惑的味道让魁玉不由自主地身心放松,任凭侍女为她宽衣解带,直至一丝不挂。
她害羞地捂着胸口急忙下水,不敢抬头看四处的倒影。水温也是刚刚好,清澈莹润循环不息,池底是绵软细腻的白砂,厚厚的不知铺了几寸。魁玉一脚踩上去,才在平整如丝缎的表面留下一个纤细的足印。
侍女把衣饰放在池边便离开,魁玉洗净头发身体,浸在水中抱膝而坐,就像回到母体的婴儿一样,身心的疲惫全都一扫而光。手腕上的硬痂也都逐一脱落,腠理之伤竟可被这池水完全疗愈。
“香燃尽,请更衣。”
左隐终于不必再穿里衬塞了棉花的宽袍肥袖或夜行衣。池边的衣服从面料到裁剪都无比贴合,仿佛是身体自己选择的外延。就连他高而微驼也像计算在内似的,这才真正叫做表里如一。
这是谁什么时候赶制出来的,真是令人细思极恐,只让人拱手佩服滟波楼观察的细致入微与不留痕迹。
原小路穿上身的跟他最初那件淡紫色洗的发白的薄衫十分相像,但这次穿上却完全变了一个人。原来那衣服只是最外面的罩衫,里面的中衣从领口到袖口都是一层层颜色相近但密集繁复的重工刺绣,远胜女子衣裙上的装饰,配上原小路苍白的面庞和深碧色的眼睛丝毫不显浮夸或多余。一条宝石宽腰带束在腰间,显得他高了不少,派头十足。
苦儿的小麦肤色在一袭白衣的衬托下更显蜜糖光泽,她把头发编成小宫主那样几根细辨子松松拢着披散在肩头的形状,一根根插上水晶簪子,跟裙子上的水晶流苏十分相称。她在镜前左顾右盼流连不已,这身打扮真真合了她的心意:高贵出众——纤尘不染。
贡帕香比苦儿还要黑一点,之前她邋遢得一团糟,如今穿上艳丽的黎勐族大摆裙乌布包身短褂,把蓬乱的头发高高束成油光水滑一条大辫子,才让人看清她乌黑的眼睛,肉乎乎的嘴唇,棱角分明的下巴,分明也是个美人胚子。
众人穿戴整齐回到中央的镜室,互相都不免多看几眼评头论足,原小路和苦儿站在一起颇像精雕细琢的一对璧人,魁玉和左隐的青衣葛衫飘逸出尘,贡帕香一身霞光坠地傲然独立。
天花开启地板上升,五人焕然一新来到滟波楼的大厅之中。高耸的屋顶上留有一窗,可望见当空满月光辉灿然。
虹夫人亦是盛装打扮,首先带领他们在祭祀台前三拜祝祷曰:“此等众生,不识本心,受此轮回,经无量劫,不得真净。皆由'随顺,杀、盗、淫之故'。反此三种,又则生出'无杀、盗、淫'。不尽三惑,纵得神通,习气不灭,落于魔道。作是说者,名为正说,若他说者,即魔王说。”
接着她回身扫视着五人说道:“若于中天降德贬坠,其所卜居邻于日月。此等门人从胎中而出,人之所摄。
若于三昧中主持世界,力洞无畏,能与天神人皇争权。此等门人因变化有,天之所摄。
若于邪道,以护法力,乘通入空。此门人从影而生,鬼之所摄。
别有一分下劣门人,生大海心沉浊穴,旦游虚空,暮归水宿,此门人因湿幻而有,兽之所摄。”
说完这些,她眼中似乎点燃幽冥的火焰,最后缓慢说道:“嗔,慢,疑,三业已成。男为龟奴,女为娼妓,入我门下,以色事人事已,欲海波澜,回头是谁?”。
苦儿等人不知所然,魁玉一字不差听在耳中,反复咀嚼话中深意。
黑暗之中箜篌声渐起,大珠小珠落玉盘之时,烛火依次点燃,各部当家逐一现身,虎踞龙盘犹如殿上金刚一般不怒自威。
六部当家之中他们只熟悉异人园园主尉迟迟和仙寿台的迦罗若,其余几人要凭借他们身后的门人才能猜上一猜:
卯卯姑娘前面的应该就是公输亭的师祖吕品晶,他名字四四方方,相貌也有棱有角,纵然已是百岁老人却不曾被岁月磨钝了眼中的英气。他的身后徒子徒孙门人甚众,卯卯排在三辈之外了。
垚垚姑娘恭恭敬敬站在仪狄馆总长苏嗜身后,之前她自我介绍时自称为徒,别人就猜她师傅应该年纪不大。等真的见到苏嗜了才发现她不但是个女子,而且是个看上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姑娘,正在堆得老高的厨具箱子上盘腿抱臂坐得笔直,俊秀的脸上冷酷如霜,威严地俯瞰着底下的众人。
聂二先生前面的大渊献主君是位翩翩公子,粉面含春,俏眼含情,气质相貌与江蓠仙同出一门,身后除了聂二先生只有寥寥几人,魁玉想起在二羊村与鸢尾仙的一场遭遇,不免心中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