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轻灵的钟声将陆沉的目光拉回,印入眼帘的是一块黑色幕布。这一场攻擂结束,台上的十来位少年都没能抵抗阴符的吸引,当场写下了阳符上的内容,于是擂主仍是上一场守擂成功的人。
陆沉看着擂台,倒是有些意外上一场的擂主居然是一名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她圆脸大眼,梳着精致的单边花辫,一身月牙白的双领裙裾虽然看上去样式普通,不过用料一看便不凡,料想应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她守擂成功,笑得极为开心,露出两道梨涡,像是一朵百合般清新。
“啊,我记起来了,去年狄将军荣旋归来,我曾远远地看到,她是狄将军的千金狄莹莹!”人群之中有人高喊道。
“原来是上将狄歌的千金啊,难怪如此聪颖不凡!”
就在这时,一群身强体壮的大汉蛮横地分开围观人群,然后分站两侧,做出恭敬迎接的姿势。随后从中走来两个女子,这二女清丽脱俗,白裙优雅,亦且形貌一致,应是一卵双生的姐妹。
她二人甫一出现,场间一片默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牢牢地抓住。在她二人的身旁,站着一名身穿观澜阁学士服,头缠学士巾,俊朗非凡的公子。他站在二女的身旁,有美相伴,精神自是十分得意。
有人认出了这一行人,惊呼道:“啊!她们是宰相千金,舒红果与舒红子,旁边的是观澜阁的许逸大学士。听说他已上了天香楼第二层。”
“她二人不正是洛都五红颜其中二人吗?难道另外三位红颜今天亦要来攻擂吗?上官红夜也要来吗?展红花呢?”
“啧啧,听说老太后身边的童蔷、铁碧二婢也要来,今天可有好戏看啦!”
在一片谈论惊呼声中,这一行人来到擂台之上,与狄莹莹相互点头作礼,都是洛阳权贵,看得出平日里私下亦是旧识。
洛阳五红颜中其中二人的忽然出现,点燃了整条街的热情,无数人闻讯赶来,要目睹这二人的美貌。于是报名攻擂的人便多了起来。谁不想在美女面前展示风度与才华?
陆沉特意等到报名最后的时刻才走了上去,提报了姓名。这种游戏他还是首次遇见,报名则是为了体验一下而已。
鉴于攻擂人数的增多,花满楼临时增加了攻擂者的难度,将时间限制在了半柱香之内。
点燃香火,拉开黑布,阳符上写着的是一首曹操的短歌行。当年曹操在长江之上慷慨而歌,天下才子对其爱不释口,因此天下几乎人人会慨而歌之。
“短歌本是绝作,人人会歌,怎能以之攻擂?”当即有人提出质疑。
花满楼方的主事人站出来解释道:“本次攻擂,比的是一个快字,谁忘得最快,谁便是成为这一轮的擂主,我花满楼会以千年绛晨伏胎作为奖励。”
此话一出,人群中哄然一片。绛晨伏胎乃是药草异号,俗称是茯苓,千年茯苓,实乃道家炼丹入药的上品药材,是以价钱昂贵非常,普通百姓多只能在书上或他人口中得知此物,知其罕珍。
“那么这便开始吧?”主事人对台下的反响很是满意,拍手退至后方,观看起来。
与此同时,洛阳五红其二的姐妹花,舒红果与舒红子,开始观歌默念。
另外三十几人亦不甘居人后,不顾台下的呐喊,将目光投向阳符上的短歌行,诵念起来。
陆沉环顾台上诸人,没有着急去默念阳符文字,慢悠悠地看向旁边。看着上一轮的擂主狄莹莹,很奇怪地发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并且她的脸上还带着一丝疑惑,他疑惑片刻,这才观歌默念起来。
作为观澜阁的大学士,许逸从上台起就保持着不温不火的风度,他并不将台上众人放在眼里,一声声诵念声响起,眼见鼎中香燃至过半,许逸这才不慌不忙地将目光投向阳符。若说到忘字,他确信在洛阳同辈之间,鲜有比自己还快的人。
时间一点点过去,鼎里的香火慢慢燃至低点。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这时,许逸已是默念至第二遍,他第一遍默念,已将短歌行忘却了一小部分,第二遍默念,又忘却了大部分。然后他默念起第三遍。
台下有人眼尖,忍不住惊呼道:“观澜阁的许逸大学士已默念至第三遍了,他忘得好快,只有数字未曾忘却了。”
“快看,狄莹莹亦是天纵之资,她分明后发先至,第二遍时也忘却了大半。不亏是狄将军的掌上明珠!”
“那是自然,不过舒氏姐妹也不可小觑,她们也默念到第三遍了,仅有数字未忘。”
而这时,陆沉才默念完第一遍,他闭上双眼,感受到阳符里那一个个文字浮上脑海,像烟灰般松散,无孔不入地钻进黑暗的意识视界里,宛若一道挥之不去的影子。感受到文字在脑海沉浮,他忽然发现自己不知如何去忘却这些文字。
那些文字如活物般,在意识视界里蜿蜒游荡。陆沉看着这些文字,觉得好生别扭,似乎与自己的意识视界不符,它们越是想钻进去融入自己的意识里,陆沉就越发觉得别扭,他烦躁不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啃咬一般难受,让他迫切想要把这个东西给摘除出去。于是他的意志渐转换成摘除那些烦躁的东西,而不是专注阳符上的文字。
陆沉并不知自己正处于一种“陷空”的状态,与佛宗“三般念”颇为近似,都是一种专注另一物而致本物如无一物的意识视界。当他专注于另一种意志形式时,文字自然便不再存在。
然后,他睁开双眼,向摆放阴符的文案走去。此刻他无视任何喧闹,一心只想做完这件事,把阴符对他无形中的吸引力也给摘去。
这时,有人忽然惊呼道:“咦,快看,那个人走向阴符了,难道他已悉数忘却了吗?不对,他只默念了一遍!不可能有人默念一遍就悉数忘却!哪有人这么快的!”
“此人的天资难道竟远在众人之上吗?”
“快看,他提笔了。难道此人当真是天纵奇才!”
陆沉提笔,凝神,视界里万物皆无,眼前只有一张符而已。
他提笔如执刀,竖笔而立,刷刷刷写下一个大字,字如落山!
他抛笔,从容地拿起阴符,示之以众。
“无!”
人群中许多人跟着念了起来,接着便是一阵雷鸣般欢呼!
“大家请看,阳符中的短歌行,没有在阴符上呈现出来,那么此次攻擂成功的应当是这位叫陆沉的公子,他用自己的才华证明了他的天资,他是本轮忘得最快的人!”花满楼的主事人当即宣布。
就在不远处的酒楼上,一个女子看着陆沉写下那一个字,似是想起了什么,目露怀念,她拿起茶杯轻泯了一口,吹了吹热气,道:“当年公主玩起这个小游戏来,没人比她快。”
另一个女子笑道:“想不到短短几年间,这世上竟涌出如此多的俊才,我朝陛下果是一代天骄,当世无双!”说完这句话,她起身掸了掸微皱的裙摆,从容地道:“走吧,太后该要回宫了。”
许逸此刻的脸色很不好看,甚至可说是难看,红白相间,像是褪去老皮的大蛇,面皮下一阵尴尬。亦可称得上愤怒!他站在陆沉的背后,尽可能地让自己融入到人群里去,掩饰自己的愤怒与尴尬,因为他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很不好。
他尴尬地看着陆沉的背影,自己居然输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他是洛阳最年轻的大学士,亦是最快登上天香楼第二层的风流奇才!更可恨的是,本该属于他的目光,此刻却悉数集中在陆沉的身上,就连舒家那两个丫头,此刻的目光里已没有了他的身影!
你以为你是谁?你只是洛阳城里一个没名没姓的小子,似你这般人物,凭什么可以享受众人的目光?
许逸冷笑了一声,旋即面向台下所有人,朗朗说道:“诸位,方才有人说这少年只默念了一遍,试问他一个没有坐忘的普通人,如何能一遍忘却所有符文?简直是无稽之谈,当真可笑!我敢断定他绝对有舞弊的嫌疑!”
此话一出,人群里顿时宛若沸腾!台下所有人看着陆沉的目光,一时惊疑起来!
主事人听闻此话,脸色忽然便沉了下来。陆沉赢得堂皇正大,没有一丝取巧,你这厮仗着自己是观澜阁的学士,难道就能当众污蔑我花满楼的声誉吗?他岂能忍下这口气?于是说道:“诸位,我花满楼与这位公子素不相识,亦且刚才大家都看到了,这位陆沉公子,赢的堂堂正正,难道还是作假不成!”
许逸冷笑道:“若要证明你们没有舞弊作假,那么好,就在眼下,就在大家的面前,再比一场!倘若这次我输给了他,我当众向花满楼致歉!”
主事人斜眼看着许逸,拂过头,道:“我跟你这厮说这么多废话作甚?赢就是赢,输就是输,你输了还有脸了你?”
“你!”许逸简直都气的不行,他哪里受过这等侮辱。不过眼下的确不是找回面子的时候,转头看着舒氏姐妹,对方却撇过脸去,羞于看自己。所有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叫陆沉的小子!面对台下所有人那仿佛要讨伐自己的目光,他狠狠地瞪了陆沉一眼,挑衅地道:“敢再比一局吗?”
此刻陆沉自己都还没回过神来,他还沉浸在刚才那种奇妙的感觉里,那种似空非空、似梦还醒的视界让他流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