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得实话。你当然巴不得我一嫁数十年,再也不打扰你。”唐枝依旧冷冷地说道,“如果你想见到我的尸体,恐怕要叫你失望了。为娘报仇之前,我是不会死的。”
屋中气氛顿时一凝,坐在角落里嗑瓜子的杜芸动作一顿,好奇地朝两人看去。唐书林背对着她,看不清楚表情,只见唐枝神色冷峭,唇边的讥讽刺得人难受。
良久,唐书林抬起哆嗦的手,指着唐枝道:“你,你——”
“闲话不多说,我打算与程远之和离,和离书我已经要到了。等会儿你负责跟程老夫人解释,你做得到吧?唐大老板?”唐枝拿出和离书,在唐书林眼前晃了一下。
唐书林不答话,粗重的喘气声反应出他的愤怒,杜芸不好再装看不见,连忙打圆场道:“这点子小事,老爷还是做得来的。是吧,老爷?”说着,不等唐书林的回答,又问唐枝道:“你想要我们怎么配合?你直接说吧。”
唐枝看了杜芸一眼,从另一边袖子里摸出一张地契:“不会让你白做。事成之后,这座宅子便送你了。”
“这么爽快?”杜芸眼睛一亮,正要接过来,不料被唐书林拉着后退一步:“谁要你的东西?我们明日便回去了!”
唐枝哈哈大笑:“既然来了,还想回去?”直接上前一步,把地契拍给杜芸:“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没人跟钱过不去。你留在玉桥县那种地方,猴年马月也救不了你弟弟!”
杜芸捏着地契,眼神闪过强烈的痛楚,还有挣扎与犹豫。最后,一切神色归于平静:“好,我留在京城。”
两人你来我往,片刻间便拿定主意,被忽视了的唐书林顿时不满:“我才是男主人!都该听我的!我不同意留在京城!”
杜芸白他一眼:“你不同意?那你走啊。”
唐书林一噎,杜芸原本便不听他的,眼下又有了宅子,他更拿捏不住她了。脸色奇臭无比,却无可奈何,谁让家里有如此强势的两个女人?
不多时,院子外头走进来一个俏丽的婢女,正是程老夫人院子里的芳露:“老夫人听说唐老爷和唐夫人来了,请两位过去坐一坐呢。”
唐枝没拦着,三人一起跟着芳露去了程老夫人的院里。
按着常理,亲家上门断没有直接见自家闺女,反把长辈撂在一边的道理。但是唐书林不是寻常人,又有个不按寻常套路出牌的闺女,便坏了规矩。程老夫人心中很是不满,程家如今可是官宦人家,唐家不过是没落商户,唐枝能够嫁给程远之算得上高攀,唐书林竟然敢如此托大?可是看程老爷没了,欺她一个妇道人家?
心里转过许多念头,面上却不显露,见唐书林与杜芸进来,站起身笑道:“亲家何时来的?怎不提前招呼一声,我还是听下人说起才知道的。”
唐书林还没说话,杜芸先咯咯笑了起来:“程家的下人够嘴快的,我们也才见了姑娘的面,这就被叫来了。”
被她如此一将,程老夫人的话便不好再继续下去,只好道:“都是亲戚,快别客气,都坐。”待坐下后,又命甘草倒茶,然后才道:“算起来,咱们可有快两年没见了。不知亲家这回突然来京,所为何事?”
被闺女骗来的,唐书林说不出口,干咳了两声说道:“路过,路过而已。”被杜芸捣了一记,嗔道:“什么呀?不就是想闺女了,特意来看闺女的?一把年纪了,害羞什么呀?”杜芸声音脆,嘴皮子也快,话音刚落,便开口问道:“这京城的风水可不好呀,都快两年过去了,我们唐枝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这是怎么回事呀?”
程老夫人对于这个也不满意,如果程远之只有唐枝一个服侍,没有孩子也还罢了。现在算上小妾们,足足有七人,竟然一个下崽的都没有,多少让程老夫人心里有疙瘩。但是面对杜芸,自然不能露出心虚:“大概是吧?总归唐枝还小,再等两年再生也不迟。”
“还小?我们唐枝今年可有十九了,女婿也有二十有一了吧?搁别人家里,孩子满大街跑的也有了。”杜芸挑了挑眉,犀利地道。
程老夫人心头一跳:“此话何意?”
“何意?”杜芸忽然冷哼一声,沉下脸来:“我们唐枝多么好的孩子,长得俊,也有本事,你们家程远之娶了我们唐枝,这才两年的工夫,便招了一院子的小妾?听说还在外寻花问柳,日日喝花酒?生得下来就怪了!”
程老夫人的眉头跳了又跳,有心发怒,可是这事程远之做得确实不地道。深吸一口气,压下不快强笑道:“话可不能这么说。远儿纳妾,也都是媳妇同意了的,是吧?”
见程老夫人问过来,唐枝没有一如往常那般顺从,而是反问道:“我不同意,他便宿在外头不回来,我哪里敢?”
程老夫人顿时噎住,曾经是有这么一茬,仿佛是个叫蝶儿的小妾,程远之喜欢得不得了,为此自己还责备唐枝不贤惠。想到这里,隐隐有些怒气,当着娘家人的面,唐枝翻出这些旧账是想做什么?便冷冷地道:“最后还不是被你发卖了?”
唐枝便道:“若我不卖,依着大爷纳妾的速度,咱家现在至少有二十几位,哪里养得起?”
“唐氏!你不要太嚣张!”程老夫人终于按不住怒意,彻底爆发:“亲家,你倒是说句话,今日是来兴师问罪来了?”
唐书林一反方才漫不经心的神态,正色道:“我好好的闺女嫁过来,没过一天好日子,我难道不该兴师问罪?”
“亲家此言不对!你瞧瞧唐枝这一身穿戴打扮,我们程家可有亏待她半点儿?”程老夫人辩驳道。
唐书林听不见似的,兀自说道:“才不过两年,便纳了二十多个小妾,是仗着我们不在,欺我闺女娘家无人?”
“没有二十多个,只有六个!”程老夫人更正道。
唐书林过耳不闻,依然按照他的思路说道:“听说女婿为了小妾,竟来质问正房,这是一个男人该做的事?想当年女婿也算是清白懂礼的好孩子,怎么程老爷一去,竟变得如此荒唐?白白坑害了我闺女!”
如此大义凛然的一番话,听得杜芸面色古怪,暗道原来他也有如此正经的一面?另一边,程老夫人的话屡屡被无视,气得拍桌道:“亲家这是怪我不会教孩子?”
这回唐书林听见了,面上神情更见凌厉:“难道我说得不对?程老爷没去之前,女婿恭谨守礼,喜好读书,多么上进!再看看现在,分明便是纨绔子弟!不,纨绔子弟家中有钱,他是打肿脸充胖子的游手好闲之人!”
说到这里,猛地站起来:“我们要休夫!”
“什,什么?”程老夫人完全愣了,“你们要如何?”
杜芸有些赞叹地看了唐书林一眼,紧跟着站起来道:“我们唐枝要休夫!”
本朝因为出过一位女帝,对女子的地位犹为宽容,比如夫妻之间过不下去,往往是和离更多一些,而非弱势地被动接受休弃。但是这并不表示女子便能盖过男子,“休夫”一事,在律法上有提过,但是条件极其苛刻。
程老夫人不识字,不知道律法上有没有这一条,但是凭着她的经验,立刻反驳道:“休想!”
如果程远之被休了,那可真是全天下的笑话,只怕不论走到哪里,都要被笑话一辈子。她的远儿,可是京中的贵公子,官宦人家的侄儿,怎能被休?想起程厚图,连忙道:“亲家不要欺我女人当家,我们家中还有一位在衙门当主簿的程大人,若是他听说此事,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我们家还有一位四品的工部侍郎呢,是我的亲姑父,比程大人的八品可要高多了。”唐枝缓缓说道,不就是拼官吗?
四品大员?程老夫人懵了,她不知道工部侍郎管不管得到衙门,但是四品官肯定比八品官大,顿时心中慌张起来:“你们要仗势欺人不成?”
“老夫人这话说得可不对。”杜芸咯咯笑起来,嘴皮子利索地道:“方才若不是您先抬出那位程大人,我们也不会起这话头呀!”
程老夫人顿时噎住,对方有三个人,自己这边却只有一个,想一想就气不打一处来:“芳露!去叫大爷来!”儿子惹事,却全让她这个老娘来扛,简直没有天理!
芳露应了一声,小碎步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忽然唐枝轻声道:“大爷在琼姨娘屋里呢,你别跑错地方,耽误了老夫人的事。”
芳露的脚步绊了一下,程老夫人的脸色涨红,紧紧攥着手心里的绢帕咬牙道:“快去,跟大爷说岳父岳母来了,让他利索些!”
“哎哟,这大爷可真够游手好闲的,大白天的不出去做事,也不念书考功名,镇日里窝在小妾的屋里算什么?”杜芸鄙夷地道,打了唐书林一下:“老爷当初怎么把闺女嫁到他们家来了,可真是瞎了眼!”
唐书林黑着脸,扭头瞪了唐枝一眼,没有吭声。程老夫人的脸色也不好看,杜芸明着骂唐书林,暗地里却是指责程远之配不上唐枝,嘴巴动了动,终是没说出什么来。
说什么?程远之为何在琼姨娘屋里?当然是因为琼姨娘受了伤。琼姨娘为何受了伤?因为被唐枝打了。为什么被唐枝打了?因为她进门偷窃,还试图诬赖。程老夫人心里清楚,就算讲了也是自取其辱。
杜芸虽然年纪轻,比唐枝长不了几岁,但真真不是个好相与的:“没想到杜夫人虽然是继母,对我这儿媳倒是有如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