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离
棘原上的荆棘鸟已经越来越少了。
远回到棘原的第二天早晨，便独自一人走进了荆棘林里。
他突然听到鸟的清鸣。
他的眼前就落着一只荆棘鸟。
爱情的圣鸟！
莫非她专门从远方飞过来垂询他的灵魂？
他会给虞带进爱情吗？
如果爱情痛了怎么办？
他能同时擦掉已经印进虞和静心体中的那些眼泪吗？
虞和静，他该如何选择？
可据说，一个人的心里只能装得下一个人。
也就是说，所谓的选择根本就不是选择。
他知道他心里已经装进去的是谁？！
但他不说出来。
他说不出来。
他永远都说不出来。
他甚至不愿告诉自己。
他要让自己也不知道。
荆棘鸟停到眼前，就像他已经用心围成了一个鸟笼。
他伸了伸手指，那只荆棘鸟，竟然就跳进了他的手里。
它知道他需要爱情。
荆棘鸟跳进他的手里，就像一只手穿过了灵魂。
他的手在颤抖。
他想放了这只荆棘鸟。
可荆棘鸟却像爱一样缠进了他的心灵。
荆棘鸟飞回来的时候还是黎明。
而远离开荆棘林的时候，棘丛间已经投出灿灿的曦芒。
棘原的深秋其实很美。
远往最深处了望了棘原一眼，带着荆棘鸟，转身离开了荆棘林。
他来到了灵羊圈里。
捱个探看圈里面的灵羊。
灵羊两角上悬垂着含着清霜的晨阳。
左边的像静。右边的像虞。
他把荆棘鸟悬挂到右边的灵羊角上，然后，离开棘原走了。
他不想用荆棘鸟回答爱情。
所谓爱情，只是羊角与鸟在晨霜里的独白。
虞和静同时来到了灵羊圈。
她们同时看到了灵羊角上欢鸣的荆棘鸟。
虞伸了伸手指，那只荆棘鸟，便离开灵羊角往远空里飞走了。
静，看得好神奇。
虞，则看着飞鸟在天空里面的灰影出神。
这只荆棘鸟从哪里来？
它属于谁？
静，已经抽开灵羊圈里用荆棘编出来的篱笆门。灵羊动欣着，如一团团雪白的火，往荆棘滩里跑了。
静，安静地跟到后面。
只有看到这些灵羊在荆棘滩上奔跑的时候，她才能抹掉梧桐林里发生的那些血色的记忆。
最深刻的事情，她已经忘掉过一回了。
就是那只小灵羊的眼泪帮助她洗掉了对灵羊的记忆。
现在，要忘掉梧桐林里骇人的记忆，就得获取另一只灵羊的眼泪。
不过，静，不想洗掉这一次的记忆。
再苦再恐，她也要让那个记忆活进灵魂。
因为那里面有:远。
灵羊已经走完了。虞还在远望那只早不见踪影了的荆棘鸟。
这一天，静和虞始终都守着灵羊偎依在一起。
她们没有再哭，而是一直在笑。
她们心里都惦记着远。
但谁也没有说出远的名字。
日暮的时候，他们随着灵羊来到棘泉。望着灵羊们在水泽间欢饮，她们也绕着棘泉水如灵羊一样追逐到一起。
她们和灵羊一样，都欢声笑语。
对静来说，她渡过了劫难，重新回到了安静的生活。
对虞来说，她看到了荆棘鸟，因此又恢复了她妖蛮的天性。
她们在欢乐的时候，也同时想着远。
但她们没有一个人想到，此时的远，已经离开棘原走了。
他去了哪里？
他为什么要走？
据说，他去了鹿原。
他去寻找一个传奇。
九天之羚。
他为什么要找九天之羚？
要回答这个问题，就要回答：他为什么走？
2.射出去的箭回来
盘自从葵花岭回来之后就默沉了。他本来就是一个沉默的人。沉默是猎人的本能。尤其像他这样的猎人。沉默就像是从心灵当中生出来的器官。
不过这次他的沉默不是来自本能。而是来自他突然又被某种力量加厚的深沉。
他怎么也想不到:远，竟然能够让射去出去的箭回来！
他倒不是不信任远，不喜欢远。而是正因为他信任远喜欢远，他才不相信远已经超越了这个源自神话的本能。
“射出去的箭还能回来”，这个故事他讲过。
他讲的时候，远，常和寻都在场。
那是秋九去鹿原之前，他们煨酒弹歌，准备向棘原的秋天告别。
每个人都对九天神鹿的故事格外着迷。
不过，盘没有让他们在九天神鹿的传说当中陶醉下去。而是给他们讲了一个与金翅鸟有关的故事。他说:
“很久很久以前，葵岭之上其实没有梧桐林。梧桐林的故事其实要从金甲天神的传说开始的。有一天，金甲天神在圣湖岸上徜徉。突然看到一只黑色的大鸟在圣湖顶上盘旋。天神从来没有见过圣湖之上会有黑鸟。他游目望极，金色的心思也跟着那只黑鸟盘旋。不过，令他奇怪的是，那只黑鸟并非自由自在地绕着湖空盘旋，而是在空中飞划九舞。天神知道那《九舞》是九天凤凰之舞。九字灵舞，送吉放祥。是百鸟朝凤之时，惟凤鸟所舞。这只黑鸟怎么跳起了九舞？天神既新鲜，又好奇。他绕着圣湖不断追望那黑鸟起舞。最后，竟然神奇地发现，原来那只黑鸟在空中追逐一根羽毛。那羽毛就像阳光透照的梧桐，在圣湖上空舞蹈。那黑鸟追逐羽毛，自然就在湖空旋绕起了九舞。
羽毛也会舞蹈？
圣湖如镜，上面没有一丝一缕的风。天神愈加惊奇。这可是他从来都没有见到过的神迹。简直不可思议。正自诧异间。那只黑鸟却起空飞走了。走得非常彷徨，像是遇到了什么天敌。可空中除过那只飞翔的羽毛，什么也没有。
天神愈加惊奇。立在湖岸间怔怔地望着穹空当中飞逝的黑鸟。黑鸟飞走了。那片羽毛却缓缓地往湖心飘落。天神心喜。如果羽毛落到湖中，他就泳入圣湖从水中捞起那片羽毛。羽毛果然落进了圣湖。天神大喜。他扑通一声就跳进了水中。不了，神静的圣湖，突然波澜汹涌。圣湖中心激起一团巨大的涡流。那落湖的羽毛被漩涡其中。那漩涡越漩越急，越漩越大，大的就连天神都不敢靠近了。
他镇在湖波当中。控制着自己的平衡。这无风无浪的，湖心中怎么突然会漩出个漩涡？莫非有妖灵隐到湖心不成。这可是他的圣湖。灵怪要来，总得照应到他的允许。莫非圣湖已经遭到了意外的威胁？难道一场战斗再所难免？
天神神惊的同时，也鼓起天勇。他勇敢地往湖心靠近。正想潜入涡底擒妖拿怪时，突然湖面上狂风四起，接着怒涛飞汹，紧接着一道九色神光从那涡流间飞射而出，耀炫得他都睁不开眼睛。只觉一团通红的光芒如火焰一般，飞出了圣湖。等那灿光消失，神睛启目，只见圣湖顶空翔走了一只凤鸟。原来，这只凤鸟下进圣湖浣洗她金色的羽毛。
天神简直不敢相信他的圣湖当中竟然会引来凤鸟。这是吉象，也是祥兆。凤鸟飞走了。湖涛静平了。一切都回到了原初。不过，湖心却波光闪闪地飘浮着一根羽毛。正是那只黑鸟，在空中追逐着闪跳凤凰九舞的那根羽毛。
天神愉快地从水中捞起那根羽毛。显然，那是凤鸟往湖中潜游时遗落到空中的羽毛。天神特别喜欢那根羽毛。他在那根羽毛上面镶上了金色的箭头。然后举起弓射到空中，他想像那只黑鸟一样看看那根带着箭头的羽毛在空中舞蹈。从弓上射到空中的羽毛，果然在空中弧出一个《九舞》，然后，又从空中回到了他的手中。射出去的箭回来了！天神从此便创造了这个传奇。
据说，那只带着羽毛的金箭，在天神离开圣湖以后，就被他的后裔供进了金殿。因为圣湖当中落浴过凤鸟，所以后裔们便在圣湖边上种满了梧桐。他们即代表天神敬仰九天凤鸟。也籍以纪念那根灵凤身上落遗九原的羽毛。因为只有金色的梧桐叶最像凤鸟身上的羽毛。
梧桐树越来越多。最后生得满山遍野。自从这里有了梧桐林后，梧桐林里便飞来了越来越多的金翅鸟儿。葵岭梧桐圣林当中的金翅鸟儿就是这么个来由。而射出去的箭回来，却成了金殿神射向往的传奇。射出去的箭为何能够回来？就是因为那只箭就像从鸟身上脱落的羽毛，羽毛要回到它曾经脱落的地方，所以箭自然会回到它离开的那里。”
盘的故事讲完了。
他从来都没有这么生动过。
这是盘留到远，常和寻心中最浪漫的印象。
因为盘从来就不相信传奇。
射出去的箭还会回来，就是个传奇，所以盘从来不信。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
月亮是猎人们的天神。
他们只相信银弓天神遗留下来的现实。
比如九天神鹿就会在银弓之弦的颤音当中发出哀鸣。
比如九天羚羊会在银弓之鸣中落下九天。
这虽然也是神话，但在猎人们眼里这是银弓之神遗留下来的伟大现实。
他们之所以不信金甲天神的金箭会从射出去的地方飞回。是因为金殿当中根本找不到那根金箭和羽毛。
他们相信银弓之神会让羚羊落地神鹿哀鸣，是因为银殿当**奉着神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