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明月照窗台,
见离人,孤影乱。
苍穹星稀映湖面,
点点泪珠荡漾春波散……
人世间纵有万总风情,却总不及那母子血浓于水。“阿弥陀佛······生儿,你来了”,只听那中年女尼柔声的说道,敲打木鱼的声音戛然而止,一旁的小尼姑识趣的走出禅房,并将房门掩蔽。易郁生已经记不大清有多久没有见到过母亲的面容,听到母亲柔和的声音了,此刻跪在地上眼巴巴望着母亲瘦削的背影,易郁生突然放声大哭,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孩儿一般,哭的是那般的纯粹,撕心裂肺,没有任何的修饰,原本他心里有好多话好多话,要诉说给自己的母亲,此时此刻他的一张利口一句话也说不出,心里抽搐的痛楚,压抑了近十年的爱恨瞬间决堤了,差点晕厥过去。
易母一直端坐在蒲团之上,背对着易郁生,任凭他如何哀嚎伤感,她也如如不动,易郁生哭了约莫一刻钟,方才将这眼泪暂时收住,“娘!你难道就不想见见孩儿?你回过头来看看生儿啊,你看看,生儿长大了!”近乎哀求的语气,让人不敢相信这就是平日里狂放不羁,自负傲娇的易郁生。易母沉寂片刻,这才轻声说道:“生儿,你近前来。”
易郁生“如蒙大赦”,慌忙站起身来,好像害怕再过一会儿母亲又会变卦,又会消失似的,跑到母亲面前,双膝扑通跪地,头颅却高高抬起,目不转睛的望着母亲。“娘······”昏暗的油灯下,母亲清减的容颜,显得是那样的苍白,暗淡的嘴唇,微微睁开的双眸,一切都是那么的淡淡然。易郁生眼眶又击起了泪花。易母缓缓的低下头来,伸出紧握佛珠的右手轻轻抚摸儿子的脸庞,终于一行清泪簌簌滚落,“生儿,你果真长大了!”
易郁生一把将母亲拥入怀里,紧紧的抱住,真害怕这又是一个梦境,天天夜里都会有的梦境,母亲会随风消散,“娘,你跟我回家,爹叫我来接你回去,赶快跟我走,我快活不下去了·····”易郁生自己都不知道他哪里来的撒谎勇气,正如他自己所说,有时候就连他自己也不大清楚自己在想些什么。
易母嘴角轻轻的往上扬了扬,依旧还是那样的淡然,“娘,您看看您过得这叫什么日子?您照照镜子,看看您现在消瘦成什么模样了?你和爹爹到底是为了什么呀,为什么十年前你就那么狠心一走了之,爹爹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吗?倘若是那为何那么多年他没有续弦再娶?爹爹和儿纵有千般不是,十年的时间够您平息您心中的不快吧,跟我回家吧!”易郁生炮语连珠似的诉说着埋在心底的疑问。“生儿,为娘和你父亲缘分已尽,强求实属无用,勉强亦是徒然。为娘削发为尼,十年间精研佛法,心中戾气尽皆消除,如今常伴如来,听妙音佛法,内心只有欢喜自在,你何言为娘过得不好?”
易郁生略感安慰,但仍心有不甘,正色言道:“母亲,请恕孩儿直言,这十年之间您并未真正参透佛法,倘若您当真领悟佛中三昧,为何十年间拒见孩儿?此事足以证明您勘不破人我两相。说什么内心只有欢喜自在,恐怕只是自欺欺人之谈。”
“施主好一张伶牙利口,贫尼······”“方才母亲尚且称呼孩儿‘生儿’,如今被孩儿几句言语相难,就改口‘施主’,自称‘贫尼’,母亲这般反复岂不有违佛家‘勿两舌’之戒?”易母尚未说完便被易郁生当即打断,“你······”易母顿时说不出话来,易郁生越加来劲,“‘我’?我何许人也?乃是你与爹爹精血所养,在你腹中十月所生,若世人皆是念上几年佛经就可以忘却骨肉至亲,和那邪魔外道又有何异?”
“你住口!”易母突然大吼一声,突然站起身来,易郁生吓了一跳,记忆里母亲从来没有这样厉声厉色的和任何人说过话,“什么‘和那邪魔外道又有何异’?是你爹告诉你的?是你爹让你来取我性命?那你来吧,动手吧!”易母情绪激动,哪里还像是刚才淡然的佛门弟子。易郁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你爹让我来取我性命······”母亲的口中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胡话,易郁生大惑不解,到底有多少事情是他不知道的,他的脑袋就快炸裂一般,疼痛难忍,突然一股血气翻涌,大吐一口鲜血,昏厥过去!
“娘!娘!娘······”易郁生大叫三声,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大哥,你醒了?你终于醒了,你睡了好几天了!”坐在床头的金波儿露出欣慰的笑容。“金波儿,我娘呢?我是不是又做梦了?这里是哪儿?”易郁生慌忙的问到。“大哥,这不是梦,咱们还是在净月庵里。你进去了大约一两个时辰,见你还不出来,橙儿姑娘等得心烦意乱,愣是拉着我闯了进来,却发现大哥你晕倒在一间禅房,于是我们唤来大小尼姑,为你熬煎汤药,这才转醒。至于夫人,我一直不曾见到。”
“是啊,易大哥,如不是橙儿执意要闯进来,你险些被这群尼姑害死!”穆橙心想,这下我误打误撞反救了你一命,你该对我感恩戴德了吧。谁知易郁生瞪大眼睛盯着穆橙,此时此刻他真觉得她是世界上最令他憎恶鄙夷的女子,让人作呕,一句话都不屑与她言说。正在此间,一个小尼姑走了进来,正是为易郁生“大开方便之门”的那位小师傅,“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你终于醒了。”小尼姑上前施礼道。易郁生急忙问道:“小师傅,请问庵主现在何处?请她老人家再见我一面,弟子感激不尽。”
小尼姑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双手递给易郁生,言道:“施主,庵主三天前已经离开净月庵,这封书信是庵主叫我亲手交给你,至于她何去何从,她亦不曾交代,只留下一句‘有缘自会再聚’。”易郁生听罢,只觉自己当真做了一场大梦,有气无力的说道:“多谢小师傅费心了。”小尼姑合掌答道:“阿弥陀佛,施主无需言谢,贫尼告辞了。”于是退出禅房去了。
“金波儿,你和她出去一下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易郁生吩咐道。“诶!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好心救了你······”穆橙大发雷霆,还来不及说完胸中的怨气,金波儿赶忙赔笑:“橙儿姑娘,您别和大哥一般见识,他就这个脾气,咱们走吧!”俩人拉拉扯扯走出了禅房。
易郁生迫不及待的拆开了书信,上面只有寥寥几笔写道:“生儿,娘乃不祥之人,看来果真不假。为娘此去,今生恐难复见,若是有缘,来生再做母子。”易郁生一头倒在床上,心里头疑问一个紧接着一个,现在母亲走了,他只能尽快赶往武当山,与爹爹汇合,寻找机会定要尽数问清楚所有的疑团。
想着想着,易郁生昏昏沉沉的睡着了。今夜的梦里,他没再见到自己的母亲,一个“十年”他不断有梦,因为他还知道母亲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如今大千世界,人海茫茫,就连梦,都不能让他如愿以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