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哪儿也没去,就在夏夫人的家里。下午刚吃过午饭,便找了马车,抱着包得严严实实的夏小宝出了门。本以为将要一个人过除夕的夏夫人正坐在床头,念念有词地扎着夏老爷的小人儿,忽然听说他们来了,顿时喜不自胜:“你们怎么来了?大冷的天儿,不怕冻坏小宝儿?快进屋!铃儿,多烧两盆炭搁屋里,快些!”
抱着多日不见的小宝儿,夏夫人激动得不得了,左亲一口,右亲一口,怎么也亲不够。想起去年被夏老爷搅乱的除夕夜,不由得气愤起来,几人商量一番,便想出这么一个馊主意:“你这坏小子,那老家伙今儿少不得跑路。”
夏子秋仰着头,鼻子出气地道:“活该!”
吃了团圆饺子,其乐融融地坐在床上聊起来。夏夫人摸着宋小米的手道:“好孩子,今年又是你吃了第一枚福饺,可见喜事又将近了。”
夏子秋苦了脸:“别,这一个还没养大呢。”
一年只有三个月能行房的日子,夏子秋想起来就牙疼,尤其那三个月还不能大动,真真是痛并快乐着。
宋小米忍住笑意,说道:“如果真是这样,这个孩子晚些日子来才好。”
“也是,住在那种地方,怕是你们顾不过来。”夏夫人皱起眉头。
宋小米与夏子秋相视一眼,然后低声说道:“其实到了开春,等小宝儿长得壮实一些,我跟相公打算……”
听了他们的主意,夏夫人的眉头跳了跳:“哈,你们可真是……不愧是娘的好儿子和好儿媳!”
然而这份惬意并没有维持太久,忽然铃儿进来道:“老爷又来了。”
原来找不见他们人影儿的夏老爷悻悻地回了夏家,发现他们还没回来,又挨了老夫人一通骂,心里好不郁卒。湘姨娘还在旁边煽风点火:“老爷,不能让他们在外面耽搁啊!小少爷还是那么一丁点儿大,被风吹着可怎么办!”
话里话外,无不是指责夏子秋与宋小米不懂事。老夫人更加撵着夏老爷出门:“找不回来,你也别回来了!”
憋了一肚子气的夏老爷走出大门,只见暗沉的天空渐渐飘下白雪,被冷风夹裹着吹到脸上,打了个激灵的寒颤。清醒地意识到,他被耍了!这样的天气,他们能去哪里?不是在夏夫人家,就是在城西的家里藏着!
夏老爷怒气冲冲地赶到门口,远远便见里头亮着灯火,心里憋着一口气,推开看门的小厮,大步走进去。小厮拦他不住,飞快地跑进里头报信:“夏老爷闯进来了!”
几乎就在同时,夏老爷随后来到,指着夏子秋的鼻子骂道:“孽障!跟我回去!”
夏子秋捏着牙签,纠结地剔着牙,看也不看他:“回去做什么?吃残羹冷炙啊?还是他们都等着我,一口也没吃呢?”
“孽障!你不吭一声就跑出来,还想老夫人和湘儿等你?”夏老爷抬手就要扇他耳光。
“夏守业!你敢!”夏夫人拿着鸡毛掸子冲到跟前,劈头就打:“‘湘儿’?她算哪个台面上的东西?你居然让她跟我儿子一个桌上吃饭?你要不要脸?”
“住手!你住手!”夏老爷被打得抱头鼠窜,可是鸡毛掸子还是重重地落在背上,痛得他龇牙咧嘴,“你这泼妇!快住手!”
夏夫人不依不饶地追着他打:“你还敢打我儿子?你威风得很啊?老不羞!上梁不正,还想把秋儿带歪,我打死你个不要脸的!你给我滚出去!滚!”
鸡毛掸子劈头盖脸地打下来,夏老爷挡不了,夺也夺不过来,只得狼狈地逃出门。夏夫人的一只手叉着腰,另一只手捏着鸡毛掸子指着他道:“今儿秋儿他们就住这里了,有种你就叫人来把他们抢回去!”
夏老爷自然不能,否则就成为别人茶前饭后的谈资了。目光绕过夏夫人,对着屋里恼怒地喊道:“夏子秋!你躲在娘们后面是什么意思?你还是不是男人?”
“我儿子有种,当然是男人!”夏夫人作势冲出来,夏老爷顿时被吓得后退几步,惹得夏夫人嘲笑道:“你连娘们都害怕,我瞧你才不是个男人!”
往常顾忌着身份,觉着好歹也是曾经同床共枕的人,哪怕生气也拘束着自己。可是自从有了夏小宝,夏夫人发现完全没有必要——除了儿子孙子和儿媳,其他人全都是狗屁!胆敢欺负他们的人,全都该打!
夏老爷又气又恼:“蒋雁如!别以为我怕了你,我不跟你一般计较!你叫夏子秋出来,跟我回去!”
“没门!”夏夫人“呸”了一口,“亏你还是当爹、当祖父的人,大冷的夜里,你不怕小宝儿冻病了,我还心疼呢!快滚!”
夏老爷没想过这一层,讪讪地道:“不懂事也是他们,这么冷的天气就把小宝儿抱出来!”
大过年的,夏夫人懒得理他:“明儿就让他们回去!”
按照祖制,大年初一该是开祠堂拜祖宗。夏老爷知道这是夏夫人的底线,忌惮地看着她手里的鸡毛掸子,不甘心地朝屋里喊道:“夏子秋,今晚就放你一马,明天一早给我滚回去!”
里面传来夏子秋漫不经心的声音:“知道了。”
夏老爷回去后,惹得老夫人一通骂,就连湘姨娘都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大爷也太不懂事了。说起来还是咱们家的看守不严谨,以后让下人多盯着点儿,省得他们不声不响地又跑没影儿。”
夏老爷深以为然。等到过完年,便把家里的下人全都训诫一番,真正把夏子秋他们当成囚徒看了。对此,夏子秋仍旧是该做什么便做什么,总之他们只是问他的去向,并不干涉他的行动。或者说,只要他们不是一家三口乱跑,下人盯得也不严密。
宋小米一心照看夏小宝,在院子里私设了小厨房,吃的喝的都让竹儿与青儿盯紧了,偶尔发现不干净的东西,倒也有惊无险。
转眼间,冬去春来。院子里的树木都发了芽,吐出青色的芽苞,麻雀喜鹊儿也逐渐归来,在屋檐下筑巢,或者停驻在枝头乱叫。小宝儿已经满六个月了,长得很是健壮,只是不太老实,最烦被被子裹着,总爱乱踢。隔不几日,小褥子便被蹬出一个窟窿,气得宋小米想打他又舍不得打。
最恼人的是,他还学会了往外窜,借着蹬褥子的劲儿,几下便窜出半个身子,咯咯直笑。后来还是夏子秋想了个招儿,把小褥子的两头系在床头上,这样小宝儿再蹬也跑不出来了。
这一日,宋小米摇着拨浪鼓逗小宝儿玩,忽然外面竹儿说道:“见过大小姐。”转头一瞧,原来是夏子月来了,手里还提着一只果篮:“咦,提的什么?”
毫不见外地去揭盖在上面的布。虽然夏子月面容阴沉,说话也不好听,但是却再也没做过坏事。宋小米只当她是别扭孩子,倒不疏远她,揭开盖布一瞧,只见篮子里面空空,不由得挑起眉毛:“你就为了给我送只空篮子?”
夏子月道:“收你命来了。”
这孩子!宋小米不悦地拉下脸,很不客气地伸指戳在她脑门上:“好好说话会死啊?”
夏子月抿了抿唇,冷哼一声,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这里面本来装着我姨娘送你的苹果,被我给倒了。”
“苹果?这才四月出头,就已经有苹果啦?”宋小米仔细嗅了嗅,还能闻见一丝儿苹果香气,“你怎么给倒了?难道苹果有毒啊?”
夏子月鄙夷地别过头:“苹果自然有早果与晚果。”仿佛宋小米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很丢人似的,顿了顿,又道:“东西我送到了,但是你吃不吃就不关我的事了。”
倔强的模样,让人有些心疼。宋小米虽然不喜欢她的性子,但是对她屡次示好也觉得感动:“你等等。”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套叠得整齐的粉色衣裳,抖开来比划在夏子月的身上,“嗯,不错。小孩子家就该穿亮色的衣裳。”
这是一件少女款式的衣裙,衣襟与袖口都设计得很别致,在胸口处绣着被青翠枝叶衬托的锦簇海棠,显得明媚俏丽。饶是夏子月惯来阴沉着脸,此时也不禁惊讶地张着嘴道:“这是,给我的?”
“是呀,等到天再暖和点,你瞧着差不多了就穿上吧。”衣裳的长短正好,极配夏子月的清丽,宋小米满意地把衣裳叠起来,塞到夏子月拿来的篮子里,“好了,回去吧。”
夏子月看着她把衣裳塞进篮子里,伸出手来想制止,伸到一半又收回来。默默地接过篮子,嘴唇动了动,最终没发一言出去了。来到无人的地方,把衣裳拿出来,摸着柔软丝滑的面料,针脚细致的绣花,忽然把篮子摔到地上,狠狠地踩扁。
回到院子里,湘姨娘满脸笑容地道:“月儿,苹果你给你嫂子送去了?”
“嗯。”夏子月低着头道。
湘姨娘的面上更加温柔:“这就对了。他们是你的哥哥嫂子,你们来往亲密些总是好的。”说完,仿佛不经意地问:“那苹果她们吃了吗?有没有说好吃?”
夏子月抬起头,又飞快垂下去:“我送了便回来了,没看见她吃没吃。”
“以你的名义送去,他们肯定会吃的。”湘姨娘走过来,摸着她的脸道:“我瞧着他们对你都不错,应当不会防备你。唉,姨娘从前就是做了太多错事,现在想补救也来不及了。”忽然感觉到手掌下有些抖,不由道:“月儿,你怎么了?”
夏子月忽然抬起头,目光阴冷:“他们对我好,你就让我害他们,你是不是我娘?”
“你这话是何意?”湘姨娘愕然。
“那些苹果里动了什么手脚,你以为我不知道?我把它们喂了阿蓝。”夏子月的声音愈发阴沉,“阿蓝死了。”
阿蓝是夏子月心爱的猫,一只眼睛是棕色的,一只眼睛是蓝色的。当年湘姨娘受宠最盛时,夏老爷对夏子月也极喜爱,花了好一番工夫才寻来。
“什么?!”湘姨娘吃惊地道,“怎么会这样?明明只是苹果啊?难道你舅舅他们被人骗了?你这般瞪着我做什么?你以为我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