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来日,你深爱之人背弃于你,你当如何?”不知怎么的,兰泽鬼使神差般问出了这一句,随即哑然失笑:他可真是越活越糊涂,竟然对一个小丫头问出这样的问题。莫说问话的时机不对,就连动机他都没搞清楚。
闻言,段凌歌心中一凛,艰难的扭过头来,目光怔了怔,仿佛是好奇他为何会有此一问,那目光灼灼,竟将他看的局促起来,少年的脸浮上一层薄红,立时把视线转向别处。
下一刻,他耳边又传来少女清灵灵的笑声,“简单明了,嘁哩喀喳。”
两句话,八个字,说得干净利落,正如她的性格一样,绝不拖泥带水。
兰泽微微侧首,正视段凌歌,四目相交,此处应有火花迸裂,只可惜一个眸光闪烁,别有用心,一个满目惊诧,心事深藏,故而即便是场景再梦幻、再迷离,这二人依旧心存设防。
“什么意思?”好孩子兰泽总是谦虚好学不耻下问的。
段凌歌嘿嘿笑了两声,朝他勾了勾手,悄声道:“附耳过来。”
兰泽坦坦荡荡地俯下身去,似乎并不介怀黄昏时分的事,少女独特的香甜气息缭绕在他心口,如兰似麝,细细的呼吸散在他颈后,令他心旌一荡,又听她轻笑道:“意思啊,就是……断他子孙后代!”
一句话将他从旖旎绮思中劈开,饶是他泰山崩于顶而不变的脸也终于露出一丝青黑——何谓最毒妇人心?如今可算是见识了。
段凌歌十分满意地欣赏着他此刻的脸色。
嘻嘻,小朋友,是不是顿时觉得今夜的风特别的凉爽?是不是觉得心口阴阴恶寒啊?是不是觉得身上的裤子特别的薄啊?
一想到这里,段凌歌就咯咯笑个不停,随意掸了掸身下的几片瓦,很自然的坐下来,老气横秋道:“其实啊,在你们男人心里,这世间不外乎两种女人。”
兰泽低低“噢”了一句,似乎兴致缺缺,但是段凌歌偏偏这时很想聊天,伸手拽住他袍角,连声嘟囔道:“快坐下快坐下,姐姐跟你聊聊天。”
少年依言坐下,却并不看她,虚空的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段凌歌也不恼,一个人自顾自的说起来:“一种女人呢,就好比红玫瑰;另外一种呢,就是白玫瑰。”
少年正了正身子,仔细听起来,不知是什么缘故,他觉得这小妮子很有几分伶俐机变,虽说性格乖张了些,但贵在心思通透,看待事物的角度精准奇特。所言种种,初时不以为意,事后回想起来,那些稀奇古怪的话反倒别具深意。
彼时段凌歌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双手杵着脑袋,絮絮说道:“红玫瑰呢,也许会变成心口的朱砂痣,也许会变成墙上的蚊子血。”她顿了顿,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抻手杵了杵身旁的兰泽,诡笑着问道:“欸,你说,为什么是‘蚊子血’呢?”
兰泽沉吟半晌,低声道:“相见生厌,恨不能一掌了结。”段凌歌心头打了个突儿,心想:小小年纪,竟然懂这么多?正欲开口,又见他摇了摇头,认真道:“不过,倘若真是心之所向,又怎会相见生厌?”
“嘿嘿,少年,这你就不懂了吧。”段凌歌伸手拍拍他的肩,笑的有些沧桑有些无奈有些狡黠。
“你又知道?”他偏过头反问道。
段凌歌笑而不答,废话,姐都快奔四十的老豆腐了,还能不懂这个?她颇为郁闷的垂下头,从兜里摸出一把松子,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吃不吃?”
少年温和的目光落在她柔软莹白的手掌上,月光下,似乎那一颗颗松子都变得可爱起来,他怔怔的伸手捻了一小撮,放在掌心里,慢慢剥起来。
“你还没说完呢。”兰泽一边悠悠吃着,一边好心提醒她。
段凌歌突然立起,抖了抖衣服上的碎屑,扑簌簌的落下,轻盈的旋起,有种别样的美感,她默然片刻,昂着脑袋看头顶的月亮。
兰泽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眼中划过一瞬的懵然。
月亮……
这便是答案吗?
目光很快恢复了平静,淡笑道:“不过这番‘玫瑰论’,恐怕不是你想出来的吧?”
段凌歌脸一黑,不禁微微发窘,只得讪讪干笑两声算是搪塞过去,心中不由感慨这人实在太聪明,居然一眼就看出是名家手笔。
她垂下眼,无奈的叹了口气:牛叉的人那么多,她这只小怪兽什么时候才能打倒奥特曼啊!
正郁闷着,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手心突然被塞了什么东西,展开一看,竟是一把剥好的松仁。
她愕然的转过头,呆呆看着笑容雍雅的某人,月下临风,恍若仙人之姿。
“喂,怎么不吃?”他洒然一笑,笑声清朗,如同微凉的玉,听起来很舒服。
段凌歌长睫垂落,悄悄敛住眸色,伸手拈起一粒,很珍惜的放到嘴里,小心的、细细的抿开。
深夜的风带着三秋桂子的清甜,点点萦绕鼻尖,仰起头,便是皓月凌空,云淡星疏,将这静静柔和的夜色映在两人心底。很多年后,当她再度回想起这段时光,依旧能清晰的记起,那一把松仁在舌尖的美妙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