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凌歌眼见他容颜绝世,一时竟局促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衫碎裂,鲜血淋漓,小褂长裙和着尘土血污,根本辨不出原色,遑论她那张脸了。
虽说她有时脸皮很厚,还自来熟,但是自尊自爱这一条她还是十分看重的,于是敛眉放下帘子,走进车厢,很自觉的挑了离他最远的一个角落蹲着。下一刻马车就动了,段凌歌还未来得及坐稳,身子便往前一扑,一头磕在桌角上,发出一声沉响。
“欸哟。”这一撞把她今夜的心事和委屈都撞了出来,小黑脸皱巴巴的,根本看不清表情,那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团,在角落中无声抽泣,连同双肩也微微颤抖。
狭小的车厢内,衣料摩挲发出细微的声响,那少年推开撞她的桌子,俯身将她的身子展平,谁的手掌熨上她凸起的额头。
看似充满力量的手,落在伤处却轻得像三月里的风,悄无声息间驱散疼痛,紧贴着肌肤的掌心干燥而温暖,而那微微的暖意却如一簇火苗烧灼着伤处,她只觉心头一阵滋味不明。
段凌歌一睁眼,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张美得令她自惭形秽的脸,于是别扭的想要转过头去,头上却被人重重一按,她再次吃痛。
美人长眉一挑,眉梢处竟流露出三分怒意,随即段凌歌很识时务的僵在那里,任他搓圆捏扁。
嘿嘿……这是美人要揩她的油,她自然是不吃亏的。
“尊驾如此……但为何故?”不知是因月夜奔命而疲乏还是伤痛难抑,她的声线有些沙哑,不似白日里清悦明亮,但是有些事情,她还是要弄清楚。
比方说,他为何这般凑巧深夜行路,又为何这般凑巧的在此地出现顺手救下她。
前额的微凉撤去,空气中开始弥漫着幽幽的沉水香,广袖拂过她面庞,带着沁凉的触感,令人神迷目眩。
许久,车厢里寂静无声,于是段凌歌愈发好奇,一双乌亮亮的大眼直勾勾的凝注着他,毫无避讳。
“你若再这般盯着我看,咱们就三七分。”少年云清风淡的说,低下头来,淡笑着瞧她。
段凌歌微微一愣,有些时候,眼睛是会骗人的,比如面带微笑不一定是心中欢喜,比如横眉冷目也并非心中生厌,再比如眼前这个人,温润的外表下或许暗藏锋芒。
罢了罢了,本不过是萍水相逢,何必将人看破。对了,他刚刚威胁她什么来着?金子!
这下段凌歌彻底醒神了。
某个视财如命的家伙猛的跳起来,也顾不得自己那双黑乎乎的乌鸡爪子,巴巴的迎上去就抱人大腿。
“有没有人告诉你,总是跟人谈钱很伤感情的。”她撇了撇嘴,哭丧着一张黑脸,眼角眉梢却露出一线雪白,原来是方才她头部遭受撞击时,溢出的泪晕开一片水渍。
少年垂眸看她,琉璃般明澈的眼中突然划过一丝异色。
下一刻,山中传来女子凄厉的惨叫,一人从马车内横空飞出,不偏不倚,刚好落入旁边的河流。
“洗干净再上来。”声如珠玉琳琅,偏偏在段凌歌听来却犹胜魔音入耳,一时间少女又是惊恐,又是愤怒。
啊啊啊!
这是什么节奏啊?难不成,那小子真的被她的美色所惑,想要……
不行不行!她段凌歌两世为人,绝对不能栽在这个半大小子手上,心中开始谋划逃跑的可能性。
没等她开始思考路线,身体已经忠实的遵循“地心引力”加速坠入水中,清凉的河水一霎淹没天地,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凄厉的呼救声。
“死人啦……救命!~~~呜呜……疼死了!”
段凌歌真是欲哭无泪,她在密道里爬了那么久,全身是伤,如今被水一泡,伤口处越发疼的火烧火燎。她一边失声尖叫,一边在河中用力扑腾,身子竟逐渐沉了下去。
守在马车周围的侍卫黑着脸,上前躬身询问:“主子……”
良久,车里一直没有反应,侍卫低头,默默走到车后取出一套衣衫,用发带蒙住双眼,沿着直路送到河边。此时,河中的呼救声已然停止。
大约又过了一盏茶功夫,侍卫发觉河中异常平静,立时回身向车内禀报。
“主子,那边……好像没声了。”侍卫下意识的摸了摸鼻子。
车里还是没有反应,那侍卫十分识相的带领其他六人走到马车另一侧,转过身去,背对河流。
白皙修长的手撩开帘子,少年微微皱眉,凝眸望去,霍然一惊,白玉般的脸上迅速弥漫开大片绯色。
今夜外头的月色格外好,河中的美景格外清晰,溶溶月光下河水粼粼,水天相接处有一线莹白破水而出,如同传奇话本子里所描绘的鲛人,毓秀清灵,鲜活流畅。
“哗。”半空里长发划出一道流丽弧度,漫天水珠在月下璀璨生光,夫何瑰逸之令姿,独旷世以秀群。
“我爱洗澡皮肤好好……啦啦啦!”此时洗澡洗得身心愉悦的某人似乎已经忘记她全身多处擦伤——更不会知道,这幅美人沐浴图已入了身后少年的眼。
这厢段凌歌洗的差不多了,甫一转身,却恰好对上那双明亮清冽的眼。
大眼瞪大眼。
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
段凌歌瞬间风中凌乱,随即,一声暴怒的惊叫响彻山野。
“臭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