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岳淑琴就打好热水回来了,她把苹果切开烫上,笑着对方正道,“我就说你多想了,小韵多好的孩子啊,她和阿岳感情稳定,从来不曾生过气,怎么可能会出什么岔子。”
江韵脸色变了,这间病房里,表面这么温暖平和,但背后的折磨只有她真切体会得到。
她大四那年随方岳回老家那一次,方正和岳淑琴夫妻早在见到她之后,就认定了她是他们方家将来的儿媳妇。
江韵垂眸,那时她在方家,的确度过了一些开心快乐的日子。
她闲时与方岳一起教那里的孩子读书写字,小孩子们兴致来了还要他们教英语,那是一段终生难忘的记忆。
难忘孩子们的笑脸,难忘方岳的笑脸,难忘方岳背着她在鲜花开遍的山坡上缓步而行,难忘方岳在清凉的夜风里带她捉萤火虫,难忘他们眼里心里都装着彼此的那无数个瞬间。
方家夫妻更是把她当女儿一样疼,那时,她从未想过自己的丈夫会是除了方岳以外的别人。
如今,还是他们四人,时间变了,地点变了,一切也都变了。
察觉到江韵的失神,方岳暗暗握紧了她的手。
江韵回神,方岳正看着他父亲,脸上努力堆出来的无波无澜的笑容看起来就像是真的一样。
他抿着唇道,“爸,您都想到哪里去了,我看您是在医院住久了寂寞。您这病急不得,等这个疗程的药用完了,我就给您办出院。别再胡思乱了,好吗?”
方正点点头,“可能真是我想多了吧,整天在医院待着,确实怪憋闷的。”
方正说完这话,自己想了一会儿,之后拉着岳淑琴的手没吭声了。
方岳和江韵在他们面前坐着,方正又拉过两人交握着的手,放在他和岳淑琴手上,“小韵,前段时间我还听你阿姨说,阿岳买好了婚房和戒指准备求婚。阿岳这孩子吧,感情藏心里,不爱表达,也不知道求婚的事,他到底求了没有。你们也恋爱这么多年了,等叔叔这次出了院,我和你阿姨一起去见见你母亲,咱们商量个日子,你们把婚事给办了。叔叔年纪大了,有些贪心,我这个病,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还想着有生之年能抱上孙子。你和阿岳结了婚,你阿姨这后半辈子有个懂事的儿媳妇陪在身边,叔叔哪天走了也放心。”
江韵一直低着头,听方正这话,她很窝心,明明努力了,但还是有眼泪落了下来。
岳淑琴一看赶紧拿纸巾给她擦,“这孩子,怎么哭了,是不是阿岳欺负你了,你跟阿姨说,他要敢做什么对不住你的事,阿姨饶不了他。”
方岳忙接过岳淑琴手里的纸巾亲自给江韵擦眼泪,一边擦一边道,“没有的事,妈,你和爸还没吃饭吧,我和小韵一起出去买点儿送上来。”
方岳说着站起了身,拉着江韵的手往外走。
室内温热,室外冰冷,早在走出病房走廊进了电梯之后,江韵便把手从方岳掌心抽了出来。
她踟蹰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问他,“你还没把我们的事告诉你父母?”
方岳转过身来,一手还拿着未穿上的西装,一手撑在电梯上,江韵被他以这样的姿势困住,他低头,气息拂过她的脸颊,“我们的事,什么事?你想让我怎么说?”
江韵躲无可躲,脊背贴在下行的电梯上,与方岳四目相对时,她心里还是疼。
面前这个男人,曾经把她放在心尖上捧在手掌中疼爱宠溺,江大那么多女孩子对他明恋暗恋,他自固守着他的冷漠清高和桀骜不驯,但对她,他却是温柔细致的。
彼时方岳在江大的女粉丝们分成两派,一派是求而不得,不免有酸葡萄心理,暗地里嘲笑方岳穷。
另一派是毫无条件的拥护派,在她们看来,穷算什么,江州绝大部分富豪家里往上数三代,那也是穷光蛋。
方岳虽祖上物质贫乏,但在她们心里,凭着方岳的过人才智,他绝对可以成为写进方氏族谱财富之路的第一人。
纵使撇开他的能力不谈,仅仅方岳那张脸,那双眼,那副身材,用张妍颜的话来说,随便从哪个角度拍上一张照,都足够她们舔屏一辈子了。
在后来的相处中,江韵曾问方岳,“那么多人喜欢你,为什么独独选了我。”
那是在江州摩天轮主题公园,江韵问这个问题时,她和方岳正坐在缓缓转动着的五彩车里。
他们身处的五彩小车厢在摩天轮带动下升到最高处时,方岳从身后拥抱着她,望着微雨湖的潺潺水波和黄昏时分漫天燃烧起来一般的霞光,笑着对她道,“从我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知道,未来的某一天,我会娶你做我唯一的妻子。”
旧事已远,狭窄逼仄的电梯内,江韵不敢呼吸,仿佛空气中都带着刺,一旦吸气,她肺部就疼的无法忍耐。
但许多疼痛,不是躲避就会减轻,不是不面对就会消失不见,江韵逼迫自己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回到现实中来。
她低着眉,与方岳贴的这么近,她所能感受到的再也不是无边的暖,再也不是不尽的快乐和幸福。
她能察觉到方岳周身浓重的占有欲,他虽极力压制,但她懂。她们曾经爱过三年,他的情绪,她总能第一时间察觉。
那时他想要她,他忍,但现在,江韵想,对于方岳的欲望来说,她又算什么。
只不过是一个长的尚可入眼的女人,碰上了一个成功又成熟且有正常需求的男人吧,他需要金钱和社会地位证明自己的价值,而她需要情感和依靠让自己停下漂泊无依的步伐。
这样的两个人,完全地背道而驰,再扯不上爱与不爱。
江韵清清嗓子,明明有眼泪落了下来,声音却平静得听不出丝毫情绪,“我们分手的事,我已经结婚的事,总有一天是要让二老知道的。就算是瞒着,我也不知道你准备瞒到什么时候。”
方岳肘部一曲,上前一步,完全把江韵困在他胸膛与电梯之间。
两人身体无一丝一毫缝隙地贴着彼此,他的西裤挨着她的长款大衣,像是一对想趁电梯下行时小小亲密一下的,再平常不过的情侣。
叮的一声,电梯停了,双侧的门都被打开,身前身后皆站着黑压压的人。
众人愣在原地,方岳却旁若无人,根本没有放开江韵的意思。
没有人进来,电梯没再度合上,极快地下行至一楼。
此时,方岳已放开了江韵,两人从电梯出来,方岳要到对面的美食街上买晚餐,江韵却站在原地不动。
“走吧,绿灯了。”方岳提醒她,手朝后伸着,手掌摊开,似乎在等她把手递过去。
江韵脑子一时间像被掏空了一般,极自然地递出手去由他握着,方岳掌心这一收,江韵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她忙把手抽回来,“你自己去吧,七点多了,我还要回家。”
从前过马路也是这样,方岳从来不让她站在前头,都是他站在路口,她站在他身后的马路牙子上。
等绿灯亮起了,他不用回头,只需朝着身后的位置伸出手,那双柔软的女子的手便会递到他掌中。
然后他用力一握把他拉到自己身侧,护着她从路口过去,三年了,这样的默契融入骨血,几乎成了习惯。
江韵说完这话之后,方岳一直没回答她,路口人行通道的指示灯由红转绿,由绿又转红,他只是眯眼看着她,一句话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