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方岳给自己点了支烟,放在唇边抽一口,他轻声道,“戏既然已经演了,只演到一半总归不太好。你现在走了,等会儿我回来,二老问起你,我怎么说?跟我一起吧,等给他们送过了晚餐,你想回家,我不会再拦着你。”
入冬的天,夜风一吹,是很冷的。
方岳身上除了西装便是里面一件衬衫和米色羊绒衣,他站在夜色里,高大的身影被落寞浸透,缓缓升起的白色烟雾笼罩了他的眉眼。
江韵抬起眼帘,时光将面前这个温暖的男子锻造成了耀眼的成功人士,只是,感情不复,分分秒秒流逝的过去带走的不仅是他们的青涩,还有对彼此最真挚最炽热的爱。
“好。”她听到自己终究还是答应了他。
三院对面的小吃街,在整个江州是有着悠久的历史的,春夏秋三个季节,这边每日每夜人声熙攘,各色的彩灯招牌流光溢彩,让人仿佛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但此时已经是冬日,小吃街南北通透,风一起十分冷,街上行人不多。
方岳把他出门时岳淑琴递给他的围巾围在江韵脖子上,“你从前就是这样,畏寒却倔强的很,围个围巾能有多重,又压不倒你。”
说完了,他又觉得不妥,自嘲地笑笑,径直进了一家店。
江韵正要抬步走进去,她手机响了。
探手从包里拿出电话一看,来电显示是慕寒川。
她深呼吸,空气凉凉的,割得胸口很疼,但这电话却还是接了。
“在哪儿,我去接你。”男人嗓音喑哑,疲惫中透着工作结束后的放松。
“你说什么?我听不太清楚,啊,手机好像没电了。”
不等那边有回应,江韵按住了关机键。
慕氏总裁办,八点了,公司高层在北区一个项目上有争议,一场延时会让下班时间晚来了整整两个半小时。
开完会慕寒川还未来得及歇上一会儿,就给江韵打了电话。
但他这个电话打的似乎不是时候,慕寒川站在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前,俯瞰着整个城市的灯火明灭,他点亮屏幕又拨了一遍江韵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没有丝毫温度的声音,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
没有听完,慕寒川挂断了电话。
方岳买好晚饭从店里走出来是十五分钟之后,江韵举步上前,正要说话,方岳却先开了口。
“跟我在一起就让你这么不舒服?宁愿站在外面受冻也不进去。”
方岳在她面前站定,高大的身躯在上风口,为她挡住了冬夜的冷风。
江韵低着眉眼,轻声道,“我老公给我打电话了,我还要回家,就不跟你一起去医院看望叔叔阿姨了。”
方岳不回话,静静看着她,漆黑的双眸中无喜无怒。
江韵抬步欲走,还是把卡在喉咙口的话说了出来,“方岳,我觉得,你还是找个合适的机会,跟叔叔阿姨把话说清楚。我不能代替你做任何决定,你父亲病着,我不想惹他伤心,这事,最终还是要你去说。我已经结婚了,是别人的妻子,总躲着老公来看你父母也不太合适,我希望这是唯一的一次。”
她老公,说得倒是顺口的很,方岳脸色变了。
“我从来不曾发现,原来你这般铁石心肠。”方岳定定地看着她,最后却是笑了,他笑容复杂,“既然你说了,那就如你所愿。”
江韵不再回话,转身从长长的美食街往外走,方岳在她身后,一直保持着不变的距离,两人再没有说一句话,耳边只有夜风呼呼刮过。
偶尔经过美甲店,里面正放着音乐。
行走在冬夜的冷风中,飘散的踩碎的都是梦,孤单单这一刻,如何确定你曾爱过我,停留在冬夜的冷风中,我不是也不想装脆弱,我没说不代表我不会痛。
歌词契合心境,声音不大不小,直击心房。
路中间瘦瘦高高的路灯昏黄地亮着,宫灯在夜空中被风吹得左摇右摆。
不知道走了有多久,终于是到了十字路口,江韵停下脚步等出租车。
不一会儿,有车子停在她面前,她抬起脚欲上去,却被方岳拉住了手,“小韵……”
慕氏总裁办,慕寒川给于归园打了电话,夏秋接的。
他揉揉眉心问她,“太太回去了吗?”
“还没有。”夏秋微笑回话,“先生,今晚您和太太要回园子里用餐吗?”
慕寒川靠在大班椅上闭眸浅笑,“当然,叫中餐师准备太太爱吃的。”
“好的,知道了。”夏秋笑着收了线。
电话刚挂断,慕寒川手机又响了,是卫子怡的来电。
他接了,蹙着眉问她,“最近在康达工作的还算顺利吧?跟江韵合作的怎么样?”
卫子怡笑,想了想开口道,“除了办公室一些不懂事的员工在背后瞎叨叨,其它都挺好的。江韵是你选定空降到康达来的人,你的眼光自然不会出错。”
她说完了,觉得应该有所补充,就又接着道,“不过这边有些人话说得难听了点,我和江韵才到职几天,就有人说我是来拼爹的,还非说人家江韵是傍上了上头的人。哈哈,寒川,要说这上头的人,谁的职位大得过你,江韵傍上的不会就是你吧?”
听她这么说,慕寒川也笑了。
但卫子怡这个类似调笑的问题,他并没有回答,而是转了话题,“江韵心软,她这样的人,遇到事喜欢息事宁人,轻易不愿得罪同事。但职场之上,有些人就爱顺杆爬,你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他们当你好欺负。你与江韵性子不同,正好互补,她跟着你可以学到不少东西,你跟她一起工作,也多学些她的细致谨慎。”
卫子怡在电话那边连连点头,声音拖得绵绵长长的、温温软软,“是是是,慕总高瞻远瞩,您说得简直太对了。”
慕寒川忽然想起什么,“你们下班了吗?”
“早下班了啊,还是我载的江韵呢,她说有亲戚在住院,我就把她送到三院门口了。”
“嗯,我知道了,麻烦你。”慕寒川垂眸挂断电话。
那一边,卫子怡已经回了卫家大宅,她望着手机上与慕寒川的通话记录,笑意渐渐散了,眉头轻蹙起来。
她送江韵,确实顺路,慕寒川却说麻烦她了,那几个字,本该江韵说,他代她说,可见关系之深。
那日她看到微博上刷慕寒川的女伴,就佯装无事,在晚饭时去了趟于归园。
从园子里出来时,在深浓的夜色里见到江韵第一面,她心中便有疑惑。
后来又在她姑父蒋学渊的办公室再见到江韵,她细细打量过那女子,皙白的肌肤,安静的眉眼,话不多,一双眼睛恬淡温软。
江韵是年轻的,刚大学毕业不过一年,在职场上,还是个崭新崭新的新人,反观自己,身上贴着成熟成功的标签,被无数人仰视,但年龄却在不停地告诉她,她老了。
三十岁,再也没有二十几岁小姑娘会有的娇柔,若嗲声嗲气,不免有装嫩之嫌。
她再也不会像从前一样,在慕寒川面前撒娇欢闹。
岁月夺走了她的单纯。
看到江韵时,她有些怕。
她父亲拿下慕氏为数不算少的股份,为的就是她有朝一日能够成为慕夫人,她也一直觉得,除了自己没有人能够配得上慕寒川。
但江韵的出现,让她不敢再那样想了。
她早已过了女人最好的年纪,除了阅历和社会地位,她并无优势。而那些她所拥有的,恰恰是慕寒川最不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