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龙,你先别急,川凌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看上去温柔无害的,内心可是倔得很。”风千起身揽住他的肩膀,低声劝说,“他一直试图证明自己还有战斗的能力,除了尊重他的决定,我们没有其他办法。”
暮龙皱着眉一言不发,屋里气氛一时变得更加窒闷了。
半晌,他转身拉开门:“我去看看川凌。”
玖夜清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你去了也帮不上忙,还是抓紧把自己的伤调理好吧。”
暮龙搭在门框上的五指蓦然收紧,而后,缓缓放开,他轻哼,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你又何必故意激他?”待暮龙走远,辰潇望向玖夜。
“挫挫锐气,让他不要凡事都如此容易冲动。”
“不怕他怨你?要知道,静安神社的事已经让他很不满了,他觉得你当时没有阻止川凌前往,是个失误。”
“他天赋很好,可总是太浮躁,想让他成熟稳重,总要有人扮演恶人的角色。”玖夜难得露出一丝似有似无的微笑,“等他何时能变得像你一样令人放心,大概就会明白我的初衷了。”
辰潇点头。
“我想,那一天应该不会太远。”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映入房间,苌汐端着热水,动作轻缓地推开雪澈的房门。
昨晚雪澈的状态极其不好,一直在发热,还把白芪医生熬的药都吐了个干净,人却显然没有清醒的迹象。她一夜没睡,生怕他有丝毫闪失。
直到一个时辰前,雪澈才终于勉强睡去,她连忙抽空去烧了水,想给他清理一下,看看能不能把药喂下去。
毛巾温热柔软的触感让雪澈从昏昏沉沉中睁开眼睛,他像刚从噩梦中挣脱般轻轻叹了口气。
“苌汐?”
苌汐笑了笑:“我在呢,感觉好些了吗?”
“嗯。”
“大家都很担心你啊,白芪医生说只要你清醒过来能把药喝完,过段时间就能恢复了。”
雪澈微笑着点头:“我想,他们都该习惯了吧。”
“啊?”
“我是说,我的情况。”
“习惯?”苌汐带着询问的神色望向他,“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奇怪么?我虽然外伤严重失血过多,却也并没有伤及内脏,为什么会不停吐血?”雪澈注视着她困惑的眼睛,颇为自嘲地扬眉,“呵呵,看来小傻瓜并没意识到这点呢。”
“怎么会这样?”
她对于医术没有过多的了解,这次见雪澈如此,也只是觉得大概是因为他体质比常人虚弱,可现在听来……似乎并不如所想那般简单。
雪澈安静低头,墨黑长发垂下来遮住他的眼睛,他的脸看上去苍白得近乎透明。
许久,他长长叹息。
“抱歉……我才醒过来,话说得太多了。”他接过她手中的药碗,复又像往常一样,狡黠地眯起眼睛,“这药很难喝吧?记忆里白芪医生熬的药从来都苦得不行,哈哈!”
苌汐抿唇,一言不发地从衣袋里摸出一个小巧的纸包,托在掌心递给他。
“喏,我觉得你可能会怕苦,所以带了一点松子糖来,可以缓解一下汤药的味道。”
“真是细心的丫头呢。”雪澈仰头将药水一饮而尽,又含了一片糖在口中,朝她无奈地露出委屈而痛苦的神情,“还是很苦啊……”
苌汐看着他,数次欲言又止,却终于什么也没问出口。
半晌,她收拾好东西,准备起身离开。
“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尽管叫我,不舒服也一定要告诉我,我随时过来。”
“苌汐。”
她的脚步一顿:“嗯?”
“那天在静安神社,为什么犯傻,一定要救我?”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苌汐一时怔然,她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为什么,为什么,在那个时候,是本能在驱使她奋不顾身也要救出雪澈,她不认为这需要理由。
“嗯,我也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苌汐,下次不要这样,很容易受伤。”雪澈的口吻难得严肃,“男人天生是要保护女人的,你完全不需要以身涉险。”
“当时的情况,我别无选择。”苌汐回眸浅笑,“每个人都有自己所执着的事情,我有权不解释……川凌,我不追问你,你也不要太纠结于问我好不好?”
她走出去,轻轻把屋门关上。
雪澈盯着她离开的方向出神很久,蓦然疲惫地叹息,如耗尽力气般重新躺下。在他闭上眼睛的刹那,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紫眸中,一抹忧伤的光影。
苌汐,你说的对,有些事,真的无法解释。
苌汐低着头走在庭院里,看着阳光下自己的影子被两旁树木无规则地分割,脚步蓦地停住,她冷不防撞在了一人身上。
“对不起……”她慌忙抬头道歉,却意外迎上了玖夜探询的目光,“副长?”
“怎么魂不守舍的?”
“没有啊!我正要去找白芪医生拿药来熬。”
他目光微转:“给川凌的?”
“是。”
“嗯,辛苦你了。”玖夜淡淡地点头,“川凌还好么?”
“已经完全清醒了,今早的药也已经喝完了,只是……”
“只是什么?”
苌汐踌躇半晌,轻声道:“我晓得……嗯,贸然提这个问题很失礼,但是请允许我问一句……川凌的身体状况,是不是一直不很好?”
玖夜搭在腰间剑柄的右手微微一紧,他看着她,神色有些凝重。
“你也知道了?”
“不,川凌似乎并不想深入提起。”
“那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如实告诉你?”玖夜看着她,金眸中暗光流动,“有些事,不知道也许更好。”
苌汐默然。
“我觉得,自己大概能帮得上忙。”
“这是多幼稚的想法,你考虑过么?”
“没有什么想法是一开始就知道结果的,我只是想尽一点力量,可以吗?”
说这话的时候,苌汐的神情有些局促,但是清澈的眼神里,自始至终隐着固执的成分……记忆中,玖夜极少见到这样的她,带着那么一点点不肯放弃的倔强与任性。
他难得露出无奈的神情,叹息。
“真是罗嗦……难道驭灵者,都像你这样爱管闲事么?”
“我想应该不是。”
玖夜微微摇头。
片刻的静默。
“听说过霰血之症么?”
“就是那种,天生血质会逐渐异变的……绝症?”
“没错,这种病症非常罕见,患上它的人,无论何时,一旦失血过多,就会很难恢复,并咳血不止。并且随着时间推移,身体各部分机能都会慢慢变得虚弱不堪。”
“你是说……”苌汐突然不敢再问下去了。
玖夜沉声道:“所以,医生断言,川凌最多只能活到三十岁。”
残酷的事实,就这样轻而易举自他口中说出。
措手不及。
三十岁,就像副长和风千,本该风华正茂意气风发,这是一个男人最辉煌的年纪。然而对于雪澈来说,却意味着,永久逝去。
让人,如何接受。
苌汐怔怔地站在原地,努力想从玖夜眼中找出一丝说谎的痕迹,尽管明明清楚对方没有欺骗自己的必要,却还是一味地不愿意相信。
而玖夜眸中只是一片寂然,静冷的光影背后,深藏着难以言喻的失落与痛心。
这就是所有人都没勇气正视的现实,这就是他们纵使想保护雪澈,却也不得不一次一次满足他战斗愿望的原因。
雪澈不允许自己被绝症遏止前进的脚步,所以无人能阻止他固守的骄傲,他依然是聆神组的天才剑客,令无数敌人望而生畏。痛苦吗?绝望吗?都没有关系。信仰还在,精神怎么会倒下?
苌汐怅然转身,望着雪澈房间的方向。
她……到底能做些什么……
“苌汐。”玖夜低声唤她。
“嗯。”
“可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
“好……”
“以后无论发生什么,请务必……陪在川凌身边,就像那天在静安神社一样。”他一字一句,讲得格外认真,“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个过分的请求,可是……”
这种事情,只有你能办到。
川凌每次提到你的时候,都会很开心,你的存在对他而言,是不同的。
“我答应。”
毫不犹豫的回应,苌汐微笑,眸光温暖,色如琉璃。
“我的命是聆神组救的,对我来说,你们每个人都是不可替代的,如果我能帮到你们,那真是……再好不过。”
再好不过。
她后退一步,对玖夜温柔而谦恭地行了一礼。
“请允许我今后,以聆神成员之名义,与诸位一同战斗。”
玖夜仿佛想说些什么,然而却只是释然地微微颔首。
“如你所愿,苌汐。”这句话,他正式以聆神组副长的名义许下。
所谓信任,无非就是用彼此的诚意,去换取一个足够严肃的承诺,完成一场或许今后需要赌上生命的交易。这一点,他与她都清楚。
之所以答应,只是因为,坚信这个承诺,自己给得起。
惟此而已。
雪澈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他懒懒地睁开眼睛,却意外地看到了笑吟吟站在旁边的苌汐。
“诶,苌汐你这样会吓到我的好不好?”
“我下次会注意的,不过现在……”苌汐将手里的药盅递到他面前,“先把这个喝了。”
雪澈一脸不情愿:“我可以拒绝么?”
“当然不行。”
“苌汐……你变得不乖了哦……”
苌汐呵呵笑道:“是你不听话才对吧?你试试看,我在这次的药方里加了一味药呢!”
“哈?白芪医生的药方可是从不允许别人随意改动啊!”雪澈半信半疑地啜了一小口,停顿半晌,突然似有所悟地眯起眼睛,“原来是……铃桑花瓣,好香。”
苌汐惊讶地“噢”了一声:“你居然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