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此,皇帝特意褒奖了聆神组,理由是对治理维护帝都稳定功不可没。
然而这也不能让聆神组队员们感到丝毫轻松。
“很明显是在安抚兵心,这一招也太拙劣了。”是夜,暮龙坐在台阶上,望着月光下自己的影子,“谁会相信现在是真的没事了?很明显,暴风雨前的宁静。”
风千坐在他的旁边,仰头望天:“我们自然是不相信,可是百姓相信,奖励聆神组,借以给百姓信心,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了。”
“只可惜没有什么实际用处。”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种肯定,总比责备我们办事不利要好得多。”
暮龙轻哼:“我宁可殿下责备我们办事不利,虽然那也不是我们能控制的。”
“我们的确能力有限。”风千深深叹息,“我甚至能预想到,若真的不得不开战的那一天,我们依然没有任何应对的有效措施,但是町悬一个人,都能灭掉整个坼曦帝国的主力军。”
暮龙紧锁眉头沉默着。
“我不甘心。”
风千苦笑:“我也不甘心。”
不甘心是一回事,可做得了什么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两人同时回头,见瑶铃正走过来,手里端着两杯茶。
“我看你们谈了这么久,怕你们受凉,就煮了茶送来。”她小心翼翼问道,“没有打扰你们吧?”
暮龙朝她笑了笑:“怎么会,辛苦你了。”
风千接过茶盅浅啜一口,神色微变,一时怔然出神。
“风千……茶有什么问题吗?”
风千摇摇头,暮龙见他反应奇怪,便也喝了一口:“……瑶铃。”
“啊?”瑶铃奇道,“难道你也觉得茶的味道不对?”
暮龙抬头,眸色清亮:“这茶真是你自己调的?”
“是,是啊……”
“你什么时候也开始用素瑾叶配蓝烟子了?”
瑶铃笑道:“上次你们提到过,我就去研究了很久,直到煮出来的味道比较满意了,才敢拿来给你们喝。”
“很好喝。”暮龙轻握了一下她的手,“瑶铃,谢谢你。”
瑶铃满眼迷惑。
“天冷了,赶紧回去吧。”
她顺从地点头:“那我先走了,等你回来。”
……风千望着她娇小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转过头看着暮龙。
“很熟悉,对么?”
“当然。”暮龙凝视着杯中浅色的茶水,“味道太像了,几乎是一模一样。”
当年苌汐调过的蓝烟子和素瑾叶,也如这般余香袅袅,茶韵悠然,他们曾经试过一次又一次,也失败了一次有一次,万没有想到,会有那么一天,有人会调出和苌汐如此想象的感觉。
“暮龙,瑶铃对你,真是极用心了。”
“我知道。”
“所以……”
暮龙打断他的话:“放心,我会好好对她。”
“我以为你会埋怨我太罗嗦。”
“其实你就是很罗嗦,难道我还会欺负她吗?”
风千微笑:“你不会欺负她,但你会不自觉地把她当作另外一个人。”
“然而没有哪个女孩子想让自己成为别人的影子。”
暮龙沉默,他想起瑶铃说过的话。
“只要我还喜欢你就可以了,我是你的妻子,以后陪你走过漫长岁月的人,都会是我。那些过往,我不在乎。”
她是那样的笃定,她也努力了很久,即使她知道他心心念念的,一直都是水静苌汐。
“风千,我是个混蛋。”他落寞地把脸埋进双臂之间,“如果我一辈子都忘不了苌汐,那岂不是要负瑶铃一辈子?”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每个人心里都该有一个位置,存着永远得不到的人。”
“听你这么安慰人可真是不习惯。”
风千注视他良久,若有所思地微笑。
“你现在能这么正常的和我说话,我也同样不习惯。”
“……这话说的。”暮龙别扭地转过头,“好像我很愿意和你吵架似的。”
他也在迷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面对风千,终于可以完完全全地做到平心静气,再也不会涌起任何浮躁的负面情绪。甚至有些话,他也只愿意和风千提起。
这大概就是信任吧,或许一直都存在,只是从来都被刻意地忽略。
风千沉稳地扶住他的肩膀:“不用太过担心,一切都会有转机的。”
“真的会么?”
“嗯。”他道,“至少我这样认为。”
至少我还在。
月色如水,温柔地洗刷了这个夜晚,所有伤感的痕迹。
转眼又是一年冬笥节。
聆神组队员们加大了巡查力度,唯恐帝都的秩序出现什么差错。在繁忙的节奏里,花景和瑶铃这两位聆神组女眷就显得格外清闲。
瑶铃虽然已为人妻,却仍旧是小女孩心性,在驻地待得实在无聊,硬要拉着花景去逛街。花景无奈,只得由她。
街道灯火通明,迎着来往人们欣然的笑脸,空气中弥漫着不知名的香气,花景突然很感慨,不知这样和谐的景象,究竟还能维持多久。
若将来两国交战,又会伤及多少无辜,又会造就多少无法挽回的悲剧。
这一切都无法掌握。
“夫人,你好像有心事。”瑶铃侧头,眸光晶亮地看着她,“怎么了?”
花景恍然惊醒,微微一笑:“没什么,突然想到了一些事而已。”
“噢……”
“瑶铃。”
“嗯?”
“以后,叫我花景就可以了,都是自己人,不必如此拘束。”
瑶铃点点头,很是欣喜。在她眼中,副长夫人向来沉静寡言,若不是她屡次试图亲近,根本不会有和多作交流的机会,然而同为聆神组女眷,如今花景能以这样的方式表示对她的认可,实在令人欣慰。
“花景,那……”她突然怔怔地站住了。
花景沿着她的目光看去,就发现了立于人群中的茹歌,只一眼,根本不必多作寻找,那样的女子,任凭在何处也会拥有着淹没所有过客的光芒。
茹歌的身边没有祭音,独自一人,杏色轻衫明净婉约,姿态悠然。她的长发尽数挽起,荆钗珠饰,已然作人妻装扮,然而顾盼之间眼波莹莹,仍和当年那个小姑娘有几分相似。
“要不要请她过来一起游街?”瑶铃征求花景的意见,“顺便也可以……”
顺便也可以再争取一下驭灵者的立场。
如果没有祭音和谙影在场,茹歌应该会……比较容易沟通吧。
花景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瑶铃见她没有异议,便穿过重重人流,努力向茹歌身边靠去,走到她身后刚要伸手碰她,蓦然颈部一紧,已经被背对着自己的茹歌牢牢箍住要害。
对方反应之快,让她连抵挡的时间都没有。
茹歌回眸,见是她,淡然放手。
“下次不要偷偷靠近过来,我也许会伤了你。”
“……不好意思。”瑶铃摸着颈处心有余悸,“你的自卫意识好强。”
“这是驭灵者的本能,因为我们的感觉太敏锐,一点危机都会下意识地警醒。”茹歌看着她,“你找我有事么?”
瑶铃试探道:“只有你一个人来帝都吗?”
“嗯。”
“那……不如和我们一起,随便坐坐?”瑶铃朝走过来的花景一指,“我们副长夫人也在。”
茹歌唇角轻扬,似笑非笑:“理由呢?”
“随便坐坐也不可以吗?”
“我们又不是朋友,没那个必要。”说完转身欲离开。
“云滦夫人。”花景在身后唤住她,“我知道,我们没资格也没能力强迫你留下来,但是恕我冒犯,只一会儿可以吗?我只有几句话要讲。”
茹歌停住脚步,声音静冷。
“你们只有一盏茶的时间。”
店内角落的桌旁,三个女子各坐一边,彼此沉默着。
“这里的茶寡淡了些,你不要介意。”花景起身,为茹歌满斟一杯,“无论怎样,你肯来,我们依然非常感谢。”
茹歌平静道:“我只是觉得,自己若不把话听完,对你们来讲,或许是件非常遗憾的事情。”
“说的是,如果不是这次巧合,我们根本寻不见你。”
“原来自是寻不见的。”茹歌笑了笑,“可现在,你们不是已经知道我的住地了么?”
她指的是婚宴请柬的事。
瑶铃小声道:“就算能找到那里,怕是也无法进去吧。”
“我们需要防范所有可能出现的威胁。”
“你们也会有顾忌的人吗?”
茹歌好笑地看她一眼:“那日我们对付临渊町悬如何吃力,你又不是没见到。”
“……抱歉,我失言了,但纵使如此,至少聆神组不是你的敌人啊。”
“你们也不是我的朋友。”
花景略显动容:“至少我们曾经是。”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一年我们初次在紫池屋见面,你扮成年轻武士的样子和清他们一起,那时的你,不是这样的。”
茹歌神色微滞。
“你还记得碧溪琼酿么?”
“还记得那年冬笥节,你和辰潇出门游玩,遇见了我?”
“还记得我和清大婚时,你挺身而出截住了菲芜吗?”
“当年日月之巅,你对川凌立下了生死之誓,你为了他接受了云滦祭音的一切条件,你都忘了吗?”
瑶铃紧张地想要拉住花景,却被她毅然决然地甩开。
“有些话,我本来永远也不想说,但是不说,我一定会后悔的。”她定定地凝视着茹歌的眼睛,一字一句,“水静苌汐,不管你是不是还能记起,我依然决定这样叫你一次,过往融在灵魂里,不是抹去记忆就能消失的。”
茶杯在茹歌手中被捏得粉碎,水系光芒隐隐欲发,却被她强行压制了下去。
“我不知道我还要解释多少次才好,我不是水静苌汐,我是隐俟茹歌。你们那些过去,和我没半点关系,我不想问也不想听,请你不要再试图惹怒我了好吗?”
花景在她眼中读出了警告的意味,只是已经有了动摇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