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不是你风格。”
霏芜笑道:“那我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一见面就和你横眉冷对。”
“……我不知道,随你怎么说吧。”
“我说的是真心话,你拥有了那么多别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宠爱,你该知足的。”霏芜注视着镜子中茹歌的眼睛,“可是……你看起来还是不开心。”
“事实上我很开心。”茹歌的语气淡淡的,“嫁给祭音,我又会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眼神骗不了人。”
茹歌没有再同她争辩,垂眸静默。
“祭音是我未婚夫,他对我很好,我也很喜欢他,嫁给他,本就是天经地义的。”
“那你还……”
“我只是最近常常梦到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突然觉得有些奇怪。”茹歌道,“梦中的很多场景都似曾相识,然而又实实在在地毫无印象。”
“两年前的某天,当我醒来后,仿佛做了一场梦一样,对之前的生活都没有太过深刻的记忆,几乎完全是听祭音和哥哥帮我解释,我在想,我到底缺失了什么。”
哪怕之后的所有都顺理成章,祭音和谙影给的答案都那么理所当然,却也弥补不了她那段记忆的缺失。
霏芜犹豫着没有再开口,只是低头默默地帮她将步摇珠花佩戴好。
她不止一次反思过,自己为什么这么久以来都做不到足够和谐友好地与茹歌相处,似乎总是存在着一层无法化解的隔膜。也许不仅仅是因为茹歌曾经阻碍过她带走花景,而是因为……嫉妒,嫉妒茹歌拥有一切她渴望的东西。
茹歌有祭音小心翼翼地关爱着,有谙影不管不顾地维护着,还有一个永远无法忘记她的川凌雪澈,以及川凌雪澈身后的整个聆神组。而她,只有已经断绝关系的笙姐姐,还有那个从不在意自己的、名义上的丈夫,她甚至没有得到一场足够正式的婚礼。
她曾是如此地不甘心,然而现在,她突然懂了。
她本不该有这样的想法,又或者说,茹歌并没有她想象中那样幸运。每个人想要什么,只有自己清楚,但是茹歌想要的,从未如愿过。
现在她失了记忆,看似所有的痛苦都不必再记起,可谁又能确定,夜深人静的时候,她遥望新月,不会因为那份永无寄托的思念而心中空落落呢?
无论是当年的苌汐,还是现在的茹歌,都不过是一个被既定命运束缚的可怜人罢了。
古来痴心执念,有情人大多互相伤害折磨,最后化作尘烟,得到的,得不到的,又有什么不同。
“霏芜,还有……这个。”茹歌摊开左手,细白的掌心中赫然便是那支在帝都挑的海棠银簪,“替我戴上。”
“你很喜欢这支簪子?”
“准确说,是因为海棠花。”
“嗯?”
茹歌轻声道:“没什么,戴习惯了而已。”
她没有说,自己时常梦见漫天飞舞的海棠花雨,飘飘洒洒,那情景陌生又熟悉。
她也不愿承认,梦中的海棠花树,像极了聆神组驻地的那一棵,尽管她只见过一次。
落星棠。
川凌雪澈曾经对她说:“落星棠要开了。”
开了又怎样呢?她说不清楚,那一刻的自己究竟是何心情。
然而……何必再多想,庸人自扰。
她要嫁的,终究是云滦祭音,那个邪魅狂涓、随性不羁的男人。
银簪别起耳后一绺长发,茹歌抬头一笑,娇艳如花。
“时辰到了没?”
“嗯,快了。”
“那我们走吧。”
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被雪藏在灵魂深处的水静苌汐,是否也会在无声地哭泣。
三千过往,皆成云烟。
华灯初上。
祭音一袭月白色长衫立于堂上,灯影重重,恍然轻笑间,俊美无双。
茹歌在霏芜的陪伴下款款而来,嫁衣鲜红如火,浅金色花纹在月下盈盈流光,她垂眸含笑,倾城之姿,仿佛下一秒就要凌空离去,羽化成仙。
他终于还是等来了这一天,等她做了他的妻子,等她愿意携手陪他同行一世。
他迎上前去,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茹歌横抱入怀,朝华堂上走去。
茹歌猝不及防,下意识拽紧他的衣摆,却听他在耳边轻轻低语。
“茹歌,能娶到你,是我这辈子,最满意的事情。”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以前我从不相信这种誓言,但是现在,我想亲自证明。
然后,他在全场所有驭灵者喧闹的祝福声中,低头吻她。
时间好像静止在了这一瞬。
霏芜落寞地站在庭院里,远远朝谙影望去,后者没有注意到她,只是出神地注视着自己的妹妹,怔然无言。
只有这个时候的谙影,才不需要再为了自己的目的去伪装出任何虚假的笑容,也能完全收敛起自身阴鸷的一面,露出冷漠外表下难得一见的、浅淡的温柔。
倘你也能如此对我,哪怕只有十分之一,我死而无憾。
大门轻响,从身后被人缓缓推开。
门被打开,聆神组一行人带着贺礼进入庭院。
“聆神组前来恭贺云滦家主及隐俟小姐大婚。”玖夜将请柬递给迎上来的驭灵者,随即便等待着祭音的答复。
祭音看了谙影一眼,后者点头,示意是自己的决定,他扬眉,朗声道:“来者是客,铁鹫,再添五个座位。”
玖夜拱手道:“多谢。”
雪澈沉默地随众落座,望向茹歌,她也正巧向他这里投来一瞥,随即便悄然移开视线,复又笑意盈盈地举杯,以女主人的身份去各桌敬酒答谢。
嫁衣鲜烈如火,几乎灼伤了他的眼睛。
再也没有哪个女子,能将红衣穿得如此倾城绝艳。
她,已为人妻。
辰潇无声扶住他的肩膀,秀长的眼眸满是落寞。
没有人知晓,那日雪澈决定要参加茹歌的婚宴后,却是如何在深夜里于庭院驻足难眠,水系力量带着痛苦而绝望的情绪在落星棠树下疯狂涌动,仿佛只要以抽干力量为代价,就能不再疼痛,就能将往昔遗忘。
彼时他亲眼看着雪澈耗力过度跪倒吐血,却没有勇气上前安慰。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无论如何开口都那般苍白无力。
他是否应该庆幸,自己当初获知了苌汐的心意,便以成全的姿态抽身而退,所以今日,便不必像川凌一般撕心裂肺。
然而为什么会如此遗憾不甘,他终是连为她痛一次的资格都没有。
茹歌款款走到聆神众人面前站定。
“多谢各位来参加我与祭音的婚宴。”她恰到好处地行了一个主人之礼,“良辰美景,愿诸位今夜不醉不归。”
她从身后驭灵者手中的托盘中取酒,举杯自聆神五子面前依次走过,眼波流转处,秀丽明媚,宛如新月。
玖夜将杯中酒水饮尽,静默无言。暮龙负气般转开目光,风千看着他,怅然叹息。辰潇似是有话要说,却终于什么也没说出口。
茹歌在雪澈身前停住了脚步,后者垂眸,并未回应她的敬酒。
她唤道:“川凌?”
“别……这么叫我。”
茹歌疑惑地蹙起好看的眉。
“你知道么。”他轻声道,“再没有哪种酒,比那年在紫池屋的碧溪琼酿更有感觉。”
彼时她取过他的杯子,轻尝浅笑,如今时过境迁,记忆却连痕迹都没有留下。
别叫我川凌,同样的呼唤,多少次出现在梦里,声声纠缠,醒来相见,才发现只是枉然。
他仰头,一饮而尽。
“愿二位永结百年之好。”
紫眸如夜,话音未落便已落泪。
武士之魂曾燃烧着他的意志生命,让他毫不畏惧地直面杀戮甚至死亡。然而无奈,纵使穿过再惨烈的血与火,也终是逃不过一个情字。
茹歌怔怔地望着他的眼泪,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一刻心软难过,她本来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不是么?
直到祭音从身后走过来,不由分说地重新抱起她。
“夫人,我们该走了,招呼客人的事情留给谙影和霏芜吧。”
“……好。”
祭音向聆神众人投去一瞥,方才温柔满溢的幽深黑眸,蓦然掠过一抹凌厉颜色。
他不会再给任何人机会抢走她。
从大堂到厢房的距离并不远,茹歌却觉得像走了几个时辰。
祭音的怀抱很暖,步伐很稳,她知道这个男人已经成为了自己真正的夫君,并且他有足够的能力护她一生安好,这本就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结局。
她为自己方才面对雪澈时一瞬间的迟疑而自责。
“我们到了。”
屋内,喜烛的光芒柔和,海棠沉香的味道清郁,空气中透出静谧的气息。
祭音将茹歌轻轻放到床上。
茹歌抬眸望着他,烛光映照下,他的眼睛如黑曜石般漾着魅惑的光泽,如画面容完美得不真实。
“茹歌,你永远都会在我身边的,对吧?”
“当然,为什么这么问?”
他笑了笑,优雅地抬手,隔空弹灭了喜烛。
屋内顿时暗下来。
“我认定的,一生都不会改变。”他在她耳边轻声呢喃,“所以,如果将来有一天你离开了我,无论会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要把你追回来。”
她笑道:“我不会离开的。”
“当真?”
“我是你的夫人,我还能去哪里?”
祭音蓦然俯身,深深地吻了下去,修长五指在腰间一探,利落地抽掉了她的衣带。
嫁衣被褪去,只剩下白色亵衣,肩头的驭灵图腾在黑暗中泛着微微的光芒,茹歌本能地想要后退,却被他重新拉回到怀里。
“别害怕。”
你是我的妻,我们本是注定的一对。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或许多少年后忆起往事,只需记得这一刻,也就够了。
成云覆雨,静然如斯。
这段时间帝都平静了许多,没有出什么乱子,不仅是町悬没有再找麻烦,连那些边缘驭灵者也仿佛突然就销声匿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