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头,直接替她付了帐,却是良久无语。
“我会还给你的。”茹歌用银簪将一缕长发轻盈地挽起,海棠纹饰在她发间若隐若现。
“不必,算我送你。”
“可我们并不是很熟啊……”
“一支发簪而已,你若觉得过意不去,就容我问个问题。”
“嗯,好。”
他说:“你最近常常到帝都来,是否发现了什么?”
“这是当然的。”茹歌笑道,“似乎有很多外来的五行者在蓄势待发,让人很不安。”
“你决定铲除他们?”
她很干脆地摇头:“只是性格使然,看到太过分的事情会忍不住插手罢了,谈不上铲除,我还没有替皇帝整顿国家的义务。”
听她所言,似乎早就知道邻国有意向坼曦渗透势力的事情,然而她并不打算过于干涉,毕竟从她的角度来看,这也不值得她费神。
帮他们驱逐几个五行者,完全是一时起意,想来,要她真的伸出援手,再次过多地参与人类的争端,祭音和谙影也不会允许的。
“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茹歌的语气非常自然,这个道别于她看来,也不过是最普通的擦身而过,她不会想到,每一句后会有期,都会在面前的男人心中掀起巨大的波澜。
雪澈怔怔地注视着她走过去,突然轻声道:“你知道么?落星棠要开了。”
“……”这句话让茹歌有些莫名其妙,“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他顿住,自嘲地笑了笑,“我只是随便问问,那……你知不知道铃桑花?”
“听说过,好像可以作香料。”
“秋玲香的味道,你可记得?”
茹歌迷惑地摇头:“怎么尽说些奇怪的问题?我该记得什么吗?”
“嗯……抱歉,是我唐突了。”
他明明清楚她什么也不知道,却依旧固执地想要去确定。
“你身上倒是有一种味道,挺陌生的,但是问起来很舒服。”茹歌道,“是你说的秋玲香?”
“是。”
“你还会调香?”
“苌汐会。”
“那我就明白你为何有此一问了,不过我真的不是水静苌汐,你还不相信吗?”茹歌了然地点头,望向他的眼神便有了几分同情,“我也会调香,可我从来不用秋玲香,我和哥哥一样,只用海棠沉香。”
的确,她绯色的轻纱上,阵阵海棠沉香清郁的气味,和当年的谙影一模一样。
雪澈低下头,低低道了一声“告辞”。
落日余晖下,他远去的身影无比落寞,茹歌回望良久,最终还是无奈地摇摇头,转身走向了与他相反的方向。
暮龙猜想的没错,信司最终还是决定把希望压在茹歌三人的身上。
“总长拜托我们,务必找到苌汐……嗯,是茹歌。”玖夜坐在屋檐上,神情倦怠地俯视着下面被月光洒满的石板路,他的身边坐着辰潇,“这是件多么难以完成的事情,可是我无法拒绝。”
辰潇叹气:“总长也很为难,不到万不得已,他怎么会愿意去求别人?”
“就现在看来,坼曦帝国的五行者少之又少,如果连他们也不能争取过来的话,和霆闪的战争根本毫无胜算。”
现在已不是靠人数就能占优势的时候了,超出自然的能力让一切都无法再用常理去解释。
这到底会迎来怎样一个时代呢。
“辰潇,这件事,还是先不要让雪澈知道了,我担心他会有压力。”
“我明白。”
身后突然传来男子的轻笑声:
“什么事情不能让我知道啊?副长还是像原来一样喜欢自作主张。”
两人讶异回头,见雪澈不知什么时候也坐在了屋檐上,宽大的睡袍随风而动,他微微笑着,看不出什么异样。
辰潇淡然道:“川凌,不要总是突然出现,会吓到人。”
“你胆子那么小?”他笑了笑,“我可不是故意要偷听的,我只是想说,我上次见到她了。”
“什么?”
“是啊,见到她了。”雪澈紫眸中光影微漾,“我有时也会觉得不可思议,我不知道她现在住在哪里,然而她却一次又一次在我视线范围内出现。”
玖夜似乎想问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
他清楚雪澈绝对不会去探听茹歌的住所,换作是他,他也做不到。
“副长,云滦祭音那一关,你们过不了。”
“是,我知道。”
“所以,除非出现奇迹,否则总长的提议,断不可行。”
他们有理由相信,若真的再次和祭音和谙影闹翻,即使茹歌现在什么也记不得,她也不会对聆神组下杀手。但是她也同样不会为了他们去和自己的哥哥和未婚夫为难,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肯不惜一切代价维护聆神组的水静苌汐了。
他们,毫无希望。
辰潇伸手,遥遥一指:“风千和暮龙来了。”
果然,风千正朝这里走过来,暮龙跟在他身后,两个人的神情都有些阴郁。
屋檐上的三个人对视一眼,飞身跃下。
“风千,有事?”
暮龙接口道:“有事,有大事。”
“嗯?”
“……谙影来了。”风千蓦然用力一按剑柄,“很荒谬,他来向我们要人。”
雪澈眸色一沉:“要人?她不见了?”
风千知道他指的是谁,却摇摇头。
“不是茹歌,是花景菲芜。”
会客厅。
谙影坐在信司的对面,悠然自得地喝着茶,茹歌和祭音坐在他的旁边低声交谈着,看起来都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
没人猜得透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花景菲芜不在这里。”玖夜带着其他人推门而入,直截了当地对谙影道,“我们没有必要留下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
“菲芜从来不会离开我乱跑,只是在前两天,她提出要来见见笙小姐,我答应了。”谙影望着玖夜冷笑,“然后,她就再也没回来。”
暮龙不悦:“这样说来,你还是认为聆神组扣押了你的夫人?”
“任何的可能性我都不会放过。”
“真是荒唐!”风千脸色阴沉,“你把聆神组当成什么地方了?况且扣押菲芜,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茹歌不紧不慢放下手中茶杯,纤纤手指在谙影肩上一点,示意他附耳过来,而后,轻声低语了几句。
谙影点头。
她对信司道:“我的嫂子是因为要来见笙小姐才出事的,我哥哥怀疑聆神组也情有可原,不过你们放心,没有充分的证据,我们不会随便伤人。”
“那……茹歌小姐的意思是?”
“总长可知,最近帝都有些不太平?”
信司苦笑:“不太平的,可不仅仅是帝都啊。”
“说的是,那总长定然不清楚,我嫂子为什么突然要来见她这个极少联系的姐姐吧?”
“为何?”
茹歌看了祭音一眼,后者会意,悠悠然道:“帝国将招致灾难,菲芜在试图挽救她的姐姐。”
“这未免有些自作主张吧?”辰潇面露不豫,“笙小姐是副长的妻子,她的来去岂是能让他人随意决定的?”
祭音漫不经心地笑着:“这和我没有关系,我只是出来散散步而已,并不准备插手你们之间的事端,对吧丫头?”
“……我只是来陪我哥哥。”茹歌如是说,“具体事情,你们自己商量,别出大乱子就好。”
祭音向来随性惯了,霏芜怎样,自然和他没有关系,而茹歌平日里和霏芜也有些气场不合,故而对此也并不如何关心。今日来此,祭音为的是迁就茹歌,茹歌为的是迁就谙影,而谙影究竟有几分是真正为了霏芜,还未可知。
或许霏芜的生死,对谙影来讲并没有多么重要,至少和茹歌相比是有着天壤之别,他之所以特意来聆神组确认霏芜的行踪,不过是出于与生俱来的偏执,他的女人,他可以不去在意,哪怕玩弄抛弃都可以,但是被别人利用,他不允许。
这一切,外人旁观,都似是而非。
“茹歌小姐,我想……”信司思忖半晌,还是决定避免和谙影交谈,直接转向茹歌,“其实你们今天能来,不管是为了什么,都值得庆幸,毕竟凭我们的能力,还不足以成功地找到你们。”
“听信司总长的意思,你一直想找我们?”
“的确,不过三位行踪不定,若不是最近帝都琐事连连,恐怕我们见面也不会这样顺利。”
茹歌赞同地点头:“没错,我最近确实来这里比较频繁,因为在我眼底胡作非为的外来者实在太多了,不出手不合适。”
“话虽如此,不过重点好像不在这里。”祭音在一旁笑得了然,“信司总长明显是有正事要讲。”
这话一出口,反而让信司尴尬不已,不知该如何说起了。
辰潇几人互相用眼神示意着,谁也不好开口,气氛一时有些冷。
茹歌复又端起茶杯啜了一口,随意地问道:“这是什么茶?”
一直保持沉默的雪澈迟疑片刻,低声回答:“蓝烟子配素瑾叶。”
“味道不错。”
暮龙不知怎的就脱口而出:“没你沏得好。”
这是曾经最熟悉的搭配,然而无论他们如何努力,却始终调配不出自她手中沏的味道。
茹歌轻咳,没有回应。祭音侧过脸去,狭长眼眸中,凌厉的光芒一闪即逝。
他对茹歌记忆的事情,从来都保持着绝对的警惕。
辰潇和风千没有忽略这一细节,两人同时将手暗暗搭在了腰间剑柄上。
屋内再次陷入寂静,直到信司斟酌着言辞重新开口。
“如今霆闪帝国虎视眈眈,而据我所知,他们五行者的实力又远远胜于坼曦。帝国的利益就是大家共同的利益,如果三位不介意的话……”
“别说了。”谙影将茶盅往桌上重重一放,“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很介意。”
祭音道:“我也介意。”
若说谙影有什么地方和祭音很相像的话,那就是两个人通常会表现得过于直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