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是不会再知道了,清晓花开年年如斯,而在谁的眼中,只有水静苌汐到来的那一年才绽放得格外美丽,又是谁每至深秋,无言地立于树下,满心思念,只余紫眸中雨夜般哀婉的温柔。
她记不得更无从得知,那年在日月之巅,她亲手斩断了一切,而后她再也没有心疼过,再也不会流泪。
明明这一刻什么都不甚清晰,茹歌却依然有种迷茫的伤感。
“怎么了?”祭音在唤她。
“你的竹箫带了没?”她侧脸相望,眉眼含俏,“我想跳支舞。”
祭音笑道:“当然。”
这两年,他请人教她吹箫、弹琴、跳舞、赋歌,所有寻常女孩子应该学会的技艺,他都鼓励她尝试。驭灵者超凡的天赋,让她的成绩突飞猛进,完全有理由相信,这样的茹歌,倘若放在当年的紫池屋中,也绝不会比花景笙逊色半分。
祭音要培养出她与从前完全两样的气质,于是她真的再也不是那个青涩的小姑娘,她是隐俟家族的茹歌小姐,将来该会是云滦家族的女主人,她受着众星捧月般的尊敬和爱戴,她终于成为了祭音印象里最标准的妻子。
这样的女孩足以与他相配,然而……为什么他的心中却时时涌出失落和不甘的情绪呢?
他还在怀念什么呢?
如水小调泠泠而起,轻缓悠扬,偏又透出几分幽冷凄清的意味,青竹临雪,亦如冰泉映月。
看云影当空,与水平分秋一色;闻箫声何处,有风吹到月三更。
茹歌绯衣似樱花落雨,轻捷地随着曲调旋转翩跹,青丝墨染,若仙若灵,纤婉柔靡,如踏蕊宫阆苑,她像一只绝美的火蝶,在月光下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她启唇,声音清澈婉转:
犹记昔日梦影,只见彩绣鲜衣,故事难解却熟悉,方寸清浅之地,花树下相许,何时竟成了唏嘘。
少年不识其中意,一朝缠绵诉尽,便敛袖而去,休道假戏试真心,无情才敢深入戏。
绘彩楼台,飞檐四角,锣鼓声相递,一处欢喜,一处悲戚。
开场人来,散场人去,风渐起,却沐夕阳理旧衣……
祭音望着她,狭长双眸盈满毫不掩饰的欣赏之情和微笑的爱意,这样一个放纵狡黠的男人,终于也会有一天,被人戳中最柔软的地方。
一曲终了,茹歌翩然回身,清韵四逸。
青衫红衣,一对璧人。
他们并不晓得,雪澈已然在回廊后,沉默地驻足很久。他安静望着她的笑、她的舞,听她唱着忧伤动人的音律,却始终没有开口唤她。
她的眼中已经没有了他的影子。
开场人来,散场人去,风渐起。
他无声地笑着,直至笑出了泪。
信司最近出入皇宫的次数越发频繁,众人虽觉得奇怪,却也没有多言。直到那日见信司回到驻地,脸色明显不正常,玖夜才下定决心开口询问。
“总长,他们都在等你的答案,这次恐怕不是小事,对吧?”
信司叹息着点头。
“清,我之所以不告诉你们,就是由于这件事太离奇,传出去可能引起整个帝都乃至坼曦帝国的****。”
“其实我们多少也听到了一些传言。”玖夜沉声道,“辰潇和风千一直在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流言既起,想压制就不容易了。”信司为难地揉着额头,“何况两国交战,岂可儿戏?”
玖夜“嗯”了一声:“看来我们听到的果真是同一件事。”
“你总是比我想象中更细心。”
“我总要比你担负得更多一些才能心安。”
信司沉默了。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依照皇帝的指示试图为一个危险的说法取证,那就是,民间正在出现越来越多的五行力量拥有者,令人担忧的是,这些人无一例外的是在威胁着帝都的秩序和安全,并且行径越发恶劣。
经过秘密调访,他发现,这些人都属于外来者,而且,都不是坼曦帝国的人,而是……霆闪帝国的人。
一直对坼曦虎视眈眈的邻国。
单是这一项发现,就让人不寒而栗。
“总长,我会回去和他们四个好好商量的,请放心。”玖夜起身,向信司行礼,“但是,一直到现在,我要守护的也不是帝国或是皇帝,我要守护的,只是这个倾注了你所有心血的聆神组。”
他推门离开,听得信司在身后低声道:“谢谢你,清。”
这就够了。
对于眼前随时可能恶化的危机,聆神五子均是一筹莫展,两位女眷作为旁听者,也同样的束手无策。
“凭我们的力量,恐怕连普通的探子都难以消灭吧?”暮龙不停地在屋中踱来踱去,“真交锋的话,除了川凌和我夫人,谁能活?”
风千无奈地把他拉回原地:“别转悠了,眼晕。”
“川凌大人还好说,我这三脚猫的本事你们又不是没见识过,连那些干尸都搞不定啊!”瑶铃很为难,“就我们俩,想保卫帝国,痴人说梦啊?”
“扩大实力,将帝国内所有拥有此力量的人都集中起来,可行么?”
花景在一旁苦笑:“谈何容易?我们甚至没有一个足够可靠的渠道去获取消息。”
辰潇道:“我怀疑,那一次町悬的出现,和这件事有关。”
“川凌,你怎么看?”玖夜望向一直沉默的雪澈,“现在,你最有发言权。”
雪澈怔然半晌,缓缓摇头:“我想不到。”
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愿讲。
花景轻轻道:“目前我能想到的,有足够能力的人,就只有……”她最终还是迟疑着没有说下去。
玖夜头疼地叹气。
云滦祭音,隐俟谙影,还有……她。
众人心里皆清楚,有了这三位驭灵者的帮助,将来真的冲突起来,至少会有三成胜算。
可他们与祭音和谙影曾是敌人,现在更加没理由再把茹歌牵扯过来,她和他们根本没有关系了。
何况,总还要顾及雪澈。
“……苌汐不是也一直在惩治在帝都闹事的那些人吗?她对这种事,应该不至于反对吧?”暮龙思忖许久,还是忍不住提出来,“我觉得去争取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啊!”
瑶铃嗔道:“人家愿意惩治恶人是自己的本分,你硬要人家帮你随时准备对抗霆闪帝国就是另一个性质了,完全没道理,是逾越!”
“瑶铃说的没错,不要说现在的苌汐已经不同往日,退一万步讲,就算她同意了,我们真的可以接受吗?”风千说这话的时候,遗憾之情溢于言表。
没人回答,但是答案显而易见。
雪澈突然站起身,平静道:“由你们决定吧,我先走一步。”
门在外面被轻轻掩上。
辰潇心事重重地看着面前的茶盅,声音低沉而疲倦。
“他还是放不下。”
风千自嘲地笑:“说起来,我们谁又放得下?”
这一次,连暮龙也无话可说。
“难道……真的就只能坐以待毙么?”瑶铃困惑地小声道,“我很奇怪,连我都能得到五行之光的眷顾,当时副长和夫人都在日月之巅,为什么没有得到一点力量?”
花景道:“当时五行之光四散而去,而祭音又把五行晶石拦截了,想必他也担心我们拥有了这种力量以后会与他为难。”
“可他还是救了川凌大人啊!”
“那是因为水静,是另外一回事。”
“况且我们根本不知道水静他们住在那里,纵然有心请她相助,又要去哪里寻她?”
辰潇和风千对视一眼,各自静默。
“……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们一句。”暮龙看了看玖夜,“总长已经知道苌汐没死的事情了,以他的性子,我不能保证他不会擅自决定去找苌汐。”
玖夜眸色微沉。
信司的性格他很了解,为了聆神组的利益,信司可以去做任何事。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与茹歌谈判。
“让我再好好想想吧,你们先回去。”
这段时间状况太多,已经完全超出了大家的预想范围,他们都需要做一下调整。
无论未来的走向如何,总还要面对。
雪澈独自一人走在街上,例行巡视。
这条帝都的街道,他不知走了多少次,哪怕现在聆神组的地位已经极大提高,他们再也不用做这些普通武士的工作,他却依然习惯性地每天重复着。
也许是因为不放心那些新晋武士的能力,也许还是放不下过去,只能在最熟悉的巡查中找到安定感。然而最重要的,最不愿意承认的,或许只是因为他企盼着在某个时间,记忆突然恍惚,他会看见某个失去已久的人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穿着水蓝的武士装,脚步轻捷地跟在他身边,不时仰头,明亮地微笑。
还记得那时夕阳正好,巡查的两个人被余晖映出长长的影子,金色满路,温暖静好。
尽管那是再也寻不回的曾经。
你永远也不知道,你离开,我的心就空了,无所着落,从此再也没有谁能让我用生命去珍惜。
如此不能令人甘心的命运。
……雪澈蓦然停住脚步,向旁边的首饰坊望去。
店内,绯衣女子正安静地挑选着首饰,静冷微澜,清丽无双,引得两侧客人的目光纷纷流连在她的身上。
为什么会越来越频繁的遇见,透过熟悉的眉眼,看到的却只是陌生的痕迹。
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他,她已经离自己愈发遥远,隔着无法跨越的距离,直教人心生怯意。
那一声“苌汐”,再唤不出口。
不是水静苌汐,这个女子,是隐俟茹歌。
或许……他应该不声不响地走掉吧,不去打扰最好。
然而迈步的一刹那,茹歌回眸,正与他的目光相接。
他清清楚楚听见她在叫自己,川凌雪澈。
片刻的犹豫,他还是迎了上去。
“能不能……借我点银子?”她微微笑着,“今天出门忘记带了。”
没料到她会提出这种请求,雪澈低头,见一支银色的海棠发簪在她掌心泛着柔光,精巧而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