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流转,岁月如梭。
转眼又是两年过去,这一日春江水暖,草长莺飞,城外山花烂漫,城内枯骨依旧。
山岩下,吕相燕形容苍老,须发斑白,此刻正轻捻颔下一缕长须,驻足观望,目光所及之处,一名身形矫健,长发及腰的少年手执一柄桃木长剑耍得尽兴忘我,闪转腾挪、剑锋游走之间剑术已渐臻佳境。
此时的少年已不似从前那般消瘦,虽称不上高大壮硕,但身形也算相当匀称,在吕相燕精心调理之下,虽然个头并未长高多少,但体内余毒除得七七八八,已无大碍。只是少年生辰在即,吕相燕不禁有些愁容惨淡,七日后徒弟生日一过,便满十三,就到了服役的年纪,此时已是没有任何借口可以阻止,朱半斤一个小小看管,即使有心偏袒,也不好向上级交代,好不容易将风雷儿身体根基巩固,若是任由他上山服役,之前所作的功夫岂不尽数付诸东流。
吕相燕思索许久,只有趁早将风雷儿送出,逃出此城,届时天空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以徒弟的机警聪慧即便独自一人涉足尘世,想必也能混出个模样来。只是说着容易,该如何将徒弟安然送出城,吕相燕思前想后也不得头绪,若是有人里应外合或许有一丝可趁之机,但以朱半斤那贪生怕死、见风使舵的性格是决计不可能会冒着此等风险助力师徒二人
吕相燕不是没有想过寻一处隐蔽死角,将城墙打通求一条生路,只是此城虽小,却不知为何竟似极受朝廷重视,与寻常城墙不同,墙体竟是由异常坚硬的花岗岩为原料修筑而成,其中更掺有稀有精铁加固,即便能从朱半斤手中骗来工具,也是无从下手。
正在愁苦之间,身后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回头一观,只见来人肌肤似锅底般奇黑,头大脸圆,眉淡似无,一对三角单眼,两只招风巨耳,面部横肉层叠,肉生肥油,鼻塌唇厚,不是朱半斤还能有谁?
只见这猥琐胖子手提一包油纸包裹的肉食,远远看见吕相燕便一路小跑来到跟前,点头哈腰地问了一声“吕爷好”,恭敬地将手中食物交到吕相燕手中。这胖子早已与师徒二人混得异常熟络,究其原因则是两年前吕相燕看出此人贪财的本性,特意传授他一手闻声识骰的本事,令他逢赌必赢,这胖子也有些小聪明,懂得趋利避害,经常趁着城门开启的时机告假跑去东城赌坊赌钱,每次只是赢些小钱,且时常轮换地方,长久下来,不但没有引来祸事,反倒是积累了不少钱财,师徒二人的伙食待遇也跟着水涨船高。
尝到甜头的朱半斤惊觉吕大真人果真深不可测,便缠着真人再指点一二,吕相燕不胜烦扰,心生一念,传了一手逃命用的身法“游龙步”与他,打算躲在一旁看好戏。谁料这四肢粗短,身形奇笨的胖子竟真的将此法练得像模像样,如今虽说不是身轻如燕,也算得上灵活自如,不得不令吕老头感慨“人不可貌相”,此人确是悟性不错。
吕相燕打开包裹,拾起一块肥厚的猪肉丢进嘴里,吃得满嘴流油,随后看了朱半斤一眼,正欲开口,却见闻香赶来的风雷儿一言不合便抢过一条烤得焦黄的鸡腿啃食起来,一边吃一边说话,嘴里含含糊糊:“早啊,朱胖子。”
朱半斤许久才想明白少年说了什么,连忙赔笑道:“已是日落西山了,小爷。”
这几年交易下来,师徒二人与朱半斤的关系已是发生了翻天的变化,如同主仆易位一般,本是奴隶身份的师徒作威作福,对朱半斤呼来喝去,而朱半斤则心甘情愿地成为了二人的跟班,忙前跑后地伺候着,丝毫不觉得屈辱和羞耻,并在心中告诉自己能屈能才是大丈夫所为,风雷儿每每提及此事不由得佩服师父骗术高超,神通广大,法力无边。
一刻钟不到,五斤肥肉便被师徒二人分食得干干净净,骨头掉了一地。风雷儿抹了抹嘴,便见着朱半斤殷勤地递过一个羊皮水囊,风雷儿哈哈一笑接过清水便开始痛饮,朱半斤则是连连点头哈腰作讨好状。
吃饱喝足,风雷儿将手中羊皮囊子递给师父,打了一声招呼之后,径自找了一处地方,脚下一扫,画出一个圆圈,登时地上尘土便如收到指令一般各自飞向圆外,风雷儿盘膝坐下,体内真气开始运转。
这一手看得朱半斤甚是羡慕,早前吕真人也曾传授自己两式口诀,并许诺自己若是能练出那么一两分意思来,便会将之后的口诀悉数传授。谁知,每每当练至关键时刻总感觉经脉受阻,再难寸进,当自己将此事告知真人时,真人思索了很久方才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神色告诉自己缘由:“可能是肉长得太多,油脂堵塞了经脉吧?”
朱半斤至今都记得那日真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欲言又止、目带同情地看着自己,许久才开口安慰自己:“这都是命啊”。每每念及此处,朱半斤都深感惭愧,是自己天资愚钝,辜负了真人的厚望啊,吕相燕则是在一旁耐心开导:“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多想。”只是屠户出身,大字不识几个的朱半斤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视作珍宝的口诀早被面前这只老狐狸做了手脚,若是真的强行冲关就算不会疯魔癫狂,也要落得个神志不清,痴呆失忆的下场。
“不好了,老朱,出大事了。”朱半斤正暗自愁苦间,只听远处传来一阵嘶哑噪耳的叫喊声,心头更是烦躁,正愁有火没处撒,扭头一看来人却是周兴,顿时破口大骂:“叫叫叫,叫丧呢你,你才不好了,老子好得很。你家才出大事了,你全家尽出白事不出红事,你个缺德短命的“扫帚兴”。”
周兴好心过来传信,不想莫名其妙挨了朱半斤劈头盖脸一顿臭骂,顿时觉得面皮上挂不住,骂道:“嘿,你个朱扒皮,吃了几斤稀屎,嘴巴怎的这么臭?”
“有屁快放,没事滚蛋。”朱半斤正是气头上,才不管他心中作何想法,心道:“你若是能教我真气运行的法子,让老子管你叫爷爷都成,你能吗?”越想越觉得此人真是碍眼,出声便要将他打发走。
周兴气得跳脚,直欲掉头走人,又想到若不提前叮嘱这胖子,万一到时稀里糊涂坏了大事岂不牵连自己,只好压下火气说道:“朝廷来了大人物,城主命我等现在回去早早布置好相应事宜,作好接风的准备。”
“休要骗我,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有什么大人物会来,缺心眼不成?”
“哎哟,我的胖爷,我骗你作甚,城主都已经提前出城相迎了,还能有假?你倒时可得管住了嘴,乱说话是要杀头的。”
“真的?”
“千真万确。”
“你不早说,你可知来的何人?”
“这哪是我能知晓的,快走吧。”
朱半斤见周兴神色不似作假,便赶紧向着远房“表叔”到了个别匆忙离去,一旁站立的吕相燕只声未出,将二人谈话听得一清二楚,转眼间面上已是阴云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