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剑接着道:“比风小子强不到哪儿去。”
墨连一怔:“小虎?”
“风小子与你不同,他是专攻剑术的,无论是实战还是理论都远远超过你,但他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求胜心切,不懂得缓存。心不能平静,破绽就会一点一点露出来,刚才对战的若是换成我和他,怕是早就被给我杀了,而我亦不能完好地坐在这里喝酒吃肉。”
“而你,”狂剑看着墨连说道:“风小子身上没有的你全揽齐了,既不够厉害,也没有一点求胜之心。平常心是好的,但你也要知道,与敌交战,赌的是性命,就算你不想赢,也要表现出个赢样子来,能吓一吓对手也是好的。”
墨连一边思考着狂剑的话,一边点头称是。自己知自己事,他早就清楚自己在实战上有所不足,只是心性如此,他又是个率性而为的人,便索性不去管这些乱七八糟的。至于狂剑刚才的话,他也并不十分放在心上,杀人这种事,似乎离自己遥远得很呢。
“嘿,你们倒先吃上了。”人未到声先至,两人齐齐往门口处看去,花影重重处,一团乌云慢慢飘了过来。
小虎踏进葬花阁,入眼处皆一片苍凉,更有两人阴侧侧地望着自己,不由得狠狠打了个哆嗦。开口便问道:“师傅,阿连,你们这是打架了?”紧接着又摇头叹息:“可怜这满院子的花……”
墨连淡淡接道:“葬花阁的花以死为荣。”
说完又冲狂剑笑道:“狂师傅,我还得去看看其他几位师傅,这里就让小虎陪着你好了。”狂剑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要走便走,哪来的这么些废话。”
墨连如遭大赦般跃地而起,一溜烟儿跑没了影儿。
良久,小虎突然“啊”的叫了一声:“师傅,其实这次是父亲命我来找城主爷爷,有极重要的事,不如我先……”
“城主不在,”狂剑一句话堵死了小虎的嘴,接着起身活动了下身子,随意说道:“反正也来了,就让我看看你的剑法精进到了什么地步。”
小虎僵硬地咧了咧嘴,脑中浮现出墨连刚才离去时冲自己打的手势:情况不妙,找机会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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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葬花阁,墨连心情大好,好像不久之前被揍的稀里哗啦的人不是他似的。但他自己清楚,最近发生了太多莫名其妙的事情,使他微微有些发懵,心思一直游荡在九霄之外,而如今狂剑结结实实的这一顿打又把他拉回了现实,让他意识到世界很正常,生活依然在继续……
墨连抬头看了看西边低空的太阳,那么温暖明亮,不由得想起昨日才捡回来的三寻。那匹马一看就是性子野惯了,不知道适不适应这种圈禁的生活,还有小七口中的小妹……墨连边走边思索着,脑中却愈发的迷糊。
刚走到一处门前,隐约听到阵阵箫声传来,立时便挪不动脚了。
墨连看了看院口悬着的听雨楼的匾额,迟疑了片刻,转身走了进去。院内是一栋独立的三层小楼,四周花田片片,青柳成荫。墨连曾试过在楼的最高处眺望,真真是登高望远,整个大院的情形一览无余。
墨连站在楼前,闭目静听,只觉这抑扬的箫声中蕴含了不知多少无奈与孤独,却又通篇透着一股豪迈洒脱的意味。本是对立的两种情感融合在一起,出人意料地营造出一种很是凄美的感受,令人心动不已。
良久,箫声渐渐小了,墨连缓缓睁开眼睛,如夜般深邃的眸子中泛着点点银星,像璀璨的银河,让人移不开眼睛。
“墨连,上来。”一道平缓温和的声音借着清风传来,墨连定了定神,轻轻走上楼去。没有在一楼和二楼做丝毫的停留,直接上三楼,踏上最后一节台阶,入眼便是师傅随风白衣飘飘,临窗而立的背影。
“师傅,”墨连叫了一声,“你知道是我?”
随风动作极缓的转过头来,长长的墨发随着他的动作轻轻飘荡:“除了你,我想不出还有谁会那样专注地听我的箫声。”目光微微晃过墨连身上,俊眉不着痕迹地皱了下,道:“你果然还是不适合那种打打杀……咳咳……咳……咳……”话未说完,随风忽地掩口咳嗽了起来。
“师傅。”墨连心一惊,快步上前搀住了随风。随风摆了摆手,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无事,老毛病了。”墨连心中叹息,扶着他就要进里间休息,谁料随风却不情愿:“就坐在这儿,看窗外的风景。”墨连无奈,只得搬了把椅子过来让随风坐下。
随风斜倚在椅背上,目光依旧注视着窗外,整个人孱弱得像枝濒临枯萎的花。沉默良久,墨连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师傅,你这身子不能再拖了,我看就去医治一下吧?”不出所料地,随风摇头:“我救不了她,自己也不想活了,只愿她能在奈何桥多等我一会儿,我不久便去追她。”
墨连早知他心中有段不为人知的情殇,知道说再多也是徒劳,索性陪着看着窗外发呆,外面景色美丽如斯,心中的伤感却是不可抑制地繁衍开来,一点一点堵在胸口,有种窒息的难受。
过了不知多久,随风忽然说话了:“有个事情我一直很好奇,天云山仙家如云,高手更是数不胜数,你为何要选我做你的师父?”“啊?”墨连一时没明白随风的意思。
随风继续说道:“说到底我不过一介奏乐之人,没有什么值得崇敬的资本,更有疾病缠身,不知道什么时候便撒手去了。你是众人眼中天之骄子,却选了我做你师父,能告诉我原因吗?”说着转头看向墨连,眼中询问之意更浓。
墨连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当年他被爷爷送到天云山学艺,只记得当时大家都眉开眼笑地看着他,到底后来是怎么找了随风当师父呢?他是真的记不得了。低头琢磨了片刻,墨连反问道:“当时的我在众人眼里是天之骄子,那么在师父你的眼里又是什么呢?”
随风闻言一怔,随即哈哈笑了起来,墨连极少见随风笑,更何况是这样的开怀大笑,只觉他飞扬的眉眼处蕴有一种别样的风华,光彩四溢,连开得最艳的桃花也比不得其十分之一。待笑够了,随风奇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这小子眼毒得很哪!不错,那是你在我眼中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什么天之骄子,对我来说还比不上山巅的一壶酒来的金贵。”说着习惯性的一甩衣袖,神态说不出潇洒。
墨连勾了勾嘴角说道:“说起来徒儿倒还真不担心您突然去了,我在天云山几年时间,拜的师傅比见过的人还要多,虽都不抵师傅您深得我心,但要学艺还是不用愁的。若师傅哪天仙去了,我便领着其他师傅们伐了满山头的翠竹,做只最大的龙舟,堆满了竹萧,载着您漂洋过海,游戏人间。”
随风被他狂妄之极的话逗得心头一暖,扬眉道:“还真是难为你了,要为为师的后事操劳奔波。”接着咧嘴一笑:“不过这样太麻烦了,我不喜欢麻烦,若我真死了,你就把我的骨灰撒到河里,那样我一样会周游四海。”
窗外成片的红花荡着风儿起舞,一阵一阵,竟有节节高升之势。随风淡淡道:“有些凉了。”墨连会意,立马上前关上了窗子。
随风站了起来,道:“你随我来。”接着走在前面下了楼,墨连默默跟在后面,不知道有什么事。
二楼雅致的房间里,随风捧出一个长形的柳木盒子放在墨连面前。墨连左右看了看,疑道:“这是什么?”随风淡淡一笑:“打开看看。”墨连依言抚上盒子,触手便感到一种来自柳木厚重感,轻轻打开,一股清凉之气顿时扑面而来,长盒之中,静静躺着一只通体洁白的玉箫,凉气正是从这萧上散发出来的。
墨连带着满脸的难以置信,小心翼翼地将玉箫拿出来,仔细地观察玉箫的每一个音孔,每一处雕痕,良久,才喃喃道:“真好啊……”
随风拿手指扣了扣桌面,墨连闻声迟钝地望过来,“先别急着欣赏,能不能吹得响还不一定呢。”“不能吹响?”墨连大惊,连忙对着萧吹了起来。霎时,一串如流水清风般美妙的音符从玉箫中流淌出来,化作绕梁之碟在天地间缓缓游荡。
墨连大喜,冲随风叫道:“师傅,吹得响。”却发现随风正满脸诧异地看着自己,神情似喜似悲,似哭似笑。半晌,才缓缓说了一个字,“好”。
直到走出了听雨楼,墨连依然没明白过来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玉箫在手中散发着阵阵冰气,却丝毫不觉得冻手。墨连将玉箫举在头顶,眯着眼睛透过它看夕阳,世界立时变得黄澄澄了,他不禁自言自语道:“我性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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