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风起身将柳木盒子放回原处,然后坐在榻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茶。
“你真的把萧给他了?”一个稚嫩的童声不知从何处响起。
随风端起茶盏,饶有兴致地看水里的茶叶慢慢舒展,淡淡道:“墨连是最合适的人选。”这句话看似有些答非所问,但那个声音显然深知其意,叹息了一声便再没了声响。随风啜了一口茶,从身下抽出一根萧来,放在手里细细摸挲着,神情若有所思。
*
出了西大院,墨连先是以最快的速度回了自己的住所,赶紧换了身衣裳,之后才摇着把折扇慢慢悠悠出了门。此时天色已晚,本该是吃晚饭的时间,但墨家上下从没有吃晚饭的习惯,院里没人忙碌,倒十分清净。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不在家住了,呆在这既熟悉又有几分陌生的大家庭里,墨连心里总感觉有些不踏实。那个奇怪的红衣女子,自那日之后就再没出现,虽然关于她的事情,墨连谁都没提过,但现在似乎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每个人看向他的眼神都包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天云山的一众人也风风火火地下山了。要说两者没什么关联墨连压根儿就不信。
或许是小虎透露了风声,但那也只能从另一个角度说明大家对这次事件的重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墨连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天上的星星,却只看得到一片漆黑。他现在真的好想抓住一个人大声地问他:出了什么事了?你们到底怎么了?可他就是连自己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都没法满足。明明是很想知道的……
晚间的风有些发冷,吹到身上凉飕飕的,墨连不自觉缩了缩脖子,打眼望了望四周,一片漆黑。静默了片刻,心中竟渐渐生出一种“后路不能返,前路未可知”的悲哀的感觉,他突然有些想念爷爷和墨程,如果有他们在的话,一定有办法帮自己排忧解难的吧。但同时脑海中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对自己说:不要总是依靠别人,是时候自己努力了。
不要总是依靠别人,是时候自己努力了。
“不要总是依靠别人,你自己看着办吧!”黑暗中一道男声突兀地响起。墨连受了一惊,差点惊叫出声,赶紧捂住了嘴。同时快速蹲下身子,集中精神注意着周围的一切。
过了没多久,奇怪的声音再次响起来了。
“老大,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啊?”又一个陌生的男声。
“混账东西,难道你又放屁了?”
“不是啊老大,我真的听到有人说话!”
“混账东西,你再说我就让你再也说不出话。”
许是被那粗暴的口气吓住了,那人吭哧了半晌后紧紧闭上了嘴。墨连听出那些人离自己有些距离,应该不会注意到自己,便安心地呆在原地继续探听情况。两人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只断断续续地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
一人又道:“老大,你还别说,这家人还真有钱啊,你看你看,这些可都是宝贝啊。”说话间夹杂着一阵噼哩哗啦的脆响,想来珠翠等宝物碰撞的声音。
墨连听得眉毛一横,心道原来是盗夜的小贼,胆子不小,竟偷到这儿来了。眼珠一转,一条计策浮上心头。
“混账东西”那人又骂道:“瞧你那点儿出息,真把自己当成贼子了?还是你想就此改行,让这一夜成为你永恒的记忆啊?啊?”
“没……没有……啊……”另一人被他恐吓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好久才结结巴巴吐出了几个字。
那人似是叹了一口气,自嘲地笑了声说道:“想我戎天纵马江湖,一生光明磊落,如今竟堕落到这种地步,这真是……”
他说得动情,连带着另一人的情绪也牵动起来,不由得悲声叫道:“老大……”
一片树叶悄无声息地脱离枝干,轻飘飘落在了地上。先前骂人的那人倏地扭头望了过来,目光如电,好像能穿透漫漫黑夜。墨连动作一滞,随即踏着落叶朝两人飞了过去,与此同时,那人也注视着这边慢慢站了起来。
墨连在两人面前站定,淡淡一笑道:“两位兄台早啊。”
*
梆,梆。梆,梆。
巡夜的更夫一边软绵绵地敲着梆子,一边同身边打着大红灯笼的人抱怨:“你就不能走快点,走在我屁股后头有啥子用?”
那人打了个哈欠,嘟囔道:“这大半夜的,硬把我从床上拽起来,有的陪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
更夫咧了咧嘴,道:“你以为我想啊,只不过这大长夜的,要是有什么东西跑进来了可怎么好。”
“嘁,你当这是什么地方,那些贼人避还避不及呢,要真的跑来了,那不是找死的便是天上的扫把星了。”
“说不定真的是扫把星下凡了……”更夫忽然莫名其妙说了一句,那人转头便看到更夫正满目惊恐地望着远处,不由得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一看了不得,脚下一软差点蹲在地上。
屋舍深深处,一道诡异的红光忽隐忽现,直指中天,像极了拉长的大尾巴。红光闪现时,隐约可以看到一股股升腾的青烟。
“啊,是鬼火!”更夫倏地叫了起来,“得赶快叫人来才行。”说着迈腿就要跑开,另一人反应过来,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慌张说道:“你慌什么,什么东西还不清楚呢,那是二公子的院子!”
最后一句像是一盆冷水,“哗”地将更夫浇了个透心凉,更夫顿时镇定下来了。手忙脚乱将同伴搀了搀,声音颤抖地说道:“你说的没错,这个大意不得,我们还是先去看看,看看再说。”
两人互相打了一通气,飘摇着往墨连的住处挪去。
此时墨连要是在这儿,听了这两人的话,非要给气个半死不可。他奇思妙想甚多,往日闲来无事时便常常亲手制作些小玩意儿,这些小玩意儿大都精巧奇特,很容易引起人的兴趣,只不过有一点不好,那就是太奇特了,因此每当其现世时墨家总会出现一些奇异现象。比如现在给人看见的鬼火,说不定就是他的新作品。
墨园的后花园里,两方人正默默对峙着。
那人一双鹰眼打量了墨连良久,沉声道:“彼此彼此。”
之后两方便都不再说话,纯粹以目光交流。先前听两人说话时,墨连就暗自猜想过两人的相貌,尤其是那个一口一个“混账东西”的,想来就算不是凶神恶煞的模样也好不到哪儿去。但如今离近了一看,方知自己大错特错,那人浓眉大眼,挺鼻薄唇,一头浓密的头发以一种很特别的方式束在脑后,整个人看起来既英俊又威严。反倒是另外一个看上去年轻些的男子,生的一脸麻子,不怎么入眼。
墨连早做了准备蒙上了面巾,在加上夜色昏暗,一点也不担心被瞧出模样来。倒是这两个贼人,被人撞见了偷东西依然一派正气凛然的样子,丝毫没有一点小偷该有的反应,不禁纳闷,怎么现在的小偷心里素质都这么高了?
墨连这边正胡思乱想着,那两人已一前一后站好了位置,看样子是做好准备一搏了。只听那戎天道:“不知阁下贸然打扰我们有何贵干?”这句话问的,墨连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噎在那儿。强忍住笑意道:“刚开始打算抢你们的东西,过来的路上想分你们一杯羹,现在嘛,又改变主意了,具体要怎么样还没想到。”
墨连这番话说得嚣张之极,换了任何人被这样藐视脸上都会挂不住。果然,后面的那人一个怒骂跳了出来:“你小子好大的口气,敢在老虎头上撒泼,活的不耐烦了是不是?”
“呵,”墨连不怒反笑,道:“看两位这样子怕是第一次做贼吧?不然怎么都不懂得道上的规矩。”
两人被他唬的一愣,互相看了看,疑道:“什么意思?”
墨连勾唇一笑,斜睨了一眼地上的一堆宝贝,道:“见者有份喽。”
“放屁,”小麻子低骂了一声,愤愤道:“你当我三岁小孩啊,想分东西,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说着一只手已摸到了腰后。墨连眯了眯眼睛,全身戒备,只等着对方下一步动作。
戎天伸手拦住了小麻子,沉声喝道:“住手。”接着向墨连冷冷说道:“我兄弟脾气不大好,若惊扰了阁下,我在这里赔个不是,不过还请阁下说明来意,免得惹大家误会。”这一番话说的合情合理,倒真叫墨连挑不出什么毛病。
遂笑了笑道:“兄台言重了,我不过就是看两位风格迥异,想提醒一下罢了,做贼嘛,就得有个做贼的样子不是?”扭头望了望身后,又道:“说来真是不可思议,这户人家平时戒备极严,除了我极少有人能冲破重重关卡来到这儿,你们竟然也做到了。”
戎天听到这话眉毛明显地一皱,墨连顿时明了,心中一喜,想到:没想到这两个小贼这样笨,竟真的从靠近街道的外墙翻了进来,那里虽最便捷,却布置着不少机关陷阱,看样子他们已经领教过水火阵的厉害了吧。
水火阵其实与水和火无半点关联,而是纯粹以飞石和竹棍组合而成的阵法,阵中布有暗线无数,一旦触发,便会引来飞来的鹅卵石攻击,接着是竹棍。威力虽不是很大,但届时飞石飞棍漫天飞舞,着实令人难以招架,就算是个中高手,想全身而退也非易事。说起来,这阵法还是当年和墨程闲来无事时琢磨出来的,没想到还真在关键时候起了作用。
墨连看了看两人的衣服,当真是破破烂烂的,不由得呵呵笑了起来。直到两人怒目相向,才止住笑道:“看你们这个样子,一定是中了埋伏了吧。”
两人的神色在夜色下看不大清楚,不过墨连猜测一定好不到哪儿去。半晌,戎天的声音传来:“你到底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