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老夫人并不显老,一头头发还尚不见银色,脸上的皱纹也不甚多,身子硬朗,脸上不苟言笑,穿着一身素色的衣服——自从秦老爷死了之后,她便再也没有穿过鲜艳的衣服了。
头发在脑后盘成了一个古板的发髻,双眼直直地看向了底下的众人。
秦慕刚要上前去搭话,却见到老太太手一挥,身后的马车里又跳下了一个少年,接着,那个丫鬟又从车里扶出了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这一行人才算是齐了。
秦之卿有些好奇地看着老太太身后的两个人,不看还尚且不知,这一看,却是挪不开眼了。
那少年一身白色流云纹缎袍,手中拿着一把折扇,眼神微眯,剑眉星目,脸庞温润如玉,整个人在阳光的照耀下,仿佛是谪仙一般,一只手背在身后,向着众人微微颔首,礼仪十足,看起来十分有教养。
秦之卿又看向那个女子,那个女子披着一个狐狸皮裘,火红的皮裘衬的她巴掌般的小脸更加的小,肤色晶莹剔透,梳着一个飞仙髻,只带了一色浅白的珠花,身上穿着绣梅花的织锦缎子衣服,配着同花的裙子,圆圆的杏眼水汪汪的,拿着一方白色的手帕半掩着自己的脸,露出的半边嘴角上有着浅浅的笑纹。
看了半晌,秦之卿才缓过气来,心道,这两个人物看起来竟是这般不同凡响,只怕这京城又要碎无数颗少女心,落一地的少年心了。
两人轻轻地见了礼,秦慕点了点头,这才上前道:“娘,这两位是……”
“是我那苦命的妹妹的孩子。”老太太说着,似乎有些动容,“这么多年不见,得亏老天有眼,竟然让我找到了这对孩子,只是我那苦命的妹妹,你可怜的大姨已经过世了,还有她的儿子儿媳也一同去了,只留下这两个孩子来投奔我,你可得好好地待他们。”
“是。”秦慕低头应了,又去看那两个孩子,少年差不多十五左右,少女则有十三,他们又向秦慕见了一礼。
见状,秦慕满意地笑了,那个苦命的大姨他也有所耳闻,当时因为母亲家中贫穷,被卖给了大户人家做了妾,后来大户人家搬家了,来往就断了,只是娘的地方却一直没变,只怕是就这样寻来了。
可是还是有些不放心,待看着老夫人和一行人一同住进了太松院后,这才遣了府中的心腹管事前来,让他去查查,是否真的有这么一件事。
秦府十分大,多几个人不过是多几双筷子的事情,过了几日,秦府的管家就得了消息,前来想秦慕禀告,说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那位姨妈嫁给了大户人家当妾之后,生了个儿子,正妻过世后被扶了正,后来大户人家在地方上买了个七品官,当着土霸王的日子,谁知道突然得了传染病,一家人都去了,只留下了孙子孙女,当时老太太给过那位姨妈一块玉佩,便拿着玉佩寻了过来,问起来都答得有条不紊。
说起来,那两位也算是官宦子弟了。
而且那少爷更是一表人才,人中龙凤,前日里刚中了地方上的解元,这次来京城一是投奔亲戚,而是要准备一年后的秋试。
秦慕听了半晌,沉吟了一会,想:既然这少年如此有才华,倒不如自己顺水推舟,帮他一把,不过是一些指导,再给他单独分一个书房,将来不中名次自己也不损失什么,若是中了什么,自己的这份恩情他也会记着,也算将来更多了个帮手。
想到这里,便吩咐下去说是给那位小姐多打几套首饰,再给那位少爷单独辟出来一处院子做书房,又将自己的许多藏书放了过去,让他平日里无事便去好好研习。
少年听的一脸感恩,急忙拜谢。
比起那头,秦之卿遮这边的日子倒是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几乎不太出自己的院落,有事情便去交给雪儿来办,自己则是镇日忙碌学习琴棋书画。
老太太并不喜欢有人去太松院请安,秦之锦和自己的想法只怕是差不多,可是行动比自己快,先去请安了,却被老太太斥责了一番,并且免了院子里的请安礼,倒是带来的那两位为人亲和,已经和院子里的人打成了一片。
天气还尚寒,秦之卿早上唤了雪儿一同出去采集些露水回来煮茶,秦慕最喜欢喝露水煮出的茶了,所谓想要得到一个人的另眼相看就必须要付出相同的本事,秦之卿自认不是银子金子,达不到一眼就被人喜欢那份上,就只能一点点的通过小事去弥补。
秦慕喜欢喝露水茶这件事情是从管家那边打听到的,今天便开始着手准备了,学习了采露的方式,这才去了后院,准备慢慢取露。
后院花木繁多,倒是人烟稀少,只有两个专管花木的婢女在,此时天色还早,太阳还只升了一点点起来,这后院平日里也并无人来,管理花木的婢女想必是偷了闲,尚未起床。
秦之卿也并不想指使别人,所谓心意,还是得自己亲手来办,若是假手了他人,这心意不管怎地都要少上三分。
清晨沾了些露水的石子路有些滑,秦之卿并未仔细看,一边走着,一边向四周的花木张望,看看哪株花上结了露水,但是走到一个树木繁盛的岔口,脚下却是突然一滑,向后摔去。
秦之卿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那意料之中的痛楚。
雪儿离的有些远了,也正在采摘露水,看到秦之卿摔倒,叫了一声,却已经来不及了,只得飞快地向这边跑。
这时岔路的树旁突然闪现出了一个白色的身影,一个箭步上前,便将秦之卿稳稳地扶住了。
意料之中的痛楚并未来到,倒是跌入了一个带着淡淡清香的怀中。
秦之卿将紧紧闭着的眼睛偷偷地睁开了一条缝来,便看到一张极其俊美的脸庞,又不动声色的把眼睛下低,装作害羞的样子,看了看地上。
少年脸色有些焦急,带着些迷蒙的水雾看向她,一时之间,时光仿佛停滞了一般。
旁边的雪儿愣了一下,忙将少年怀中的秦之卿扶住,道:“多谢少爷。”
“无妨。”少年的声音也十分好听,如清珠碎玉,带着点点朝气,笑道:“这位小姐可曾受惊?”
此时太阳刚出,金色的光芒洒下,落在少年微笑的唇畔,他黑如墨玉的眼眸直直地盯着眼前的秦之卿,眼里满满的,都是她一个人的身影。
“并无。”秦之卿也被眼前少年绝艳的美丽看的一惊,自己曾经见过晋王世子,觉得美如女子也不过那般,如今见了这少年,倒是觉得自己以前见过的那些千金小姐变了庸脂俗粉,再无那分妍丽。
“在下苏白,上次在府门口曾得与小姐一见,心中颇为仰慕。”
秦之卿优雅的福了礼,道:“苏公子好,刚才多谢公子相救。”
苏白看着眼前的秦之卿,她身穿湖蓝锦缎小袄,底下配着同色裙,头上挽了普通的双环髻,带了两朵湖蓝的珠花,看起来清雅淡然,十分动人。
不由得眼底露出几丝痴迷,道:“并非大事,听说小姐颇通诗词,将来还请指点一二。”
秦之卿拿起手中蓝色的锦帕捂住唇角,道:“不过是几首粗诗陋词,不登大雅之堂,公子过奖。”
心下暗道:秦府虽无那般苛刻,只是这男女之防还是要守的,这苏公子倒是个自来熟,一见面就要讨论诗词,究竟是被养的天真无知,还是故意的?
苏白见状,也知道自己有些唐突了,便道:“小姐的诗词京中谁人不晓,刚才是苏白孟浪,在此向小姐赔罪一二。”
这样一说,秦之卿倒是觉得这人有错能改,还是十分率直的,便道:“公子不必这般。”想了想,又道:“既然公子有心,何不去和爹爹商讨,爹爹定然是十分愿意指教公子诗词的,我和霜儿的露水已经采完,就不在此打扰公子了。”
说罢,便唤了雪儿前来,吩咐她将采来的露水收集好,回了自己的院子。
远处的苏白留在了灌木件,还扬着他爽朗的笑容,远远地送了秦之卿离开。
刚一进院子,秦之卿惯常挂在嘴边的淡淡笑容便立即褪去,问道:“今早我们出去采露水,究竟有谁知道?”
雪儿想了半晌,道:“院子里早起的丫鬟婆子应该都看到了。”
秦之卿神色变冷,想了一会,对雪儿说:“你没发现什么吗?”
“什么?”雪儿有些糊涂起来,一脸茫然。
“滑倒我的是一块冰。”
“可是现在是冬天,冰确实是到处都是啊。”
“有水才有冰,后院花木那边现在都在用小水壶浇水,就算漏了水,也不会像这样漏掉一大片。”
秦之卿皱起眉头,“而且后院向来人迹罕至,只有两个丫鬟,夜里石子结了露水变滑,早上便会被清理掉,从前我们早上去,那院子里的石头都是不滑的,偏偏今日那两个丫头偷了懒,水就结了冰无人清理。雪儿,你去查查,今早的两个婢女干什么去了。”
雪儿点头应了,便闲了帘子出去,秦之卿皱着眉头,今天的事情粗略一想本来并无不妥,无非是自己在后院摔倒,被那苏白救了,只是她细细想来,总觉得有些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似乎透露着阴谋的味道。
过了会,雪儿回来,轻声道:“福儿已经打听出来了,那两个婢子昨天吃坏了肚子,拉了一夜,今天早上起不了床。”
秦府婢女的食物是单独送的,后院的婢女吃的是同样的饭菜,一同病了并不奇怪。
可是联系起今早差点滑倒自己的那块冰,还有及时冲出的苏白,这件事情就感觉不那么简单了。
可是她也实在是想不出,自己滑倒了或者是被人救了,究竟能让幕后的人得到些什么。
皱着眉想了半天,都没有想出来,秦之卿叹了一声,看样子上次借着素儿的由头还没有清理干净院子里六姨娘的人,下次一定得再找个由头发落了他们才是。
想到素儿,她不由得嘴角露出了些许弧度,什么偷了簪子当然是掩人耳目的,素儿倒是真的陪着自己演了那出戏,现在卖身契已经被自己烧了,自己偷偷安排了人送她去了乡下,自此便是个自由的人了。
虽然日子肯定是过的再也比不得在秦府当大丫头的时候了,但是至少保住了一条命,做到了自己对她的承诺,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