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后的晌午,一个穿西装戴礼帽的男人走进南平县警察所的大门,进门就找姓齐的警察,齐元奎高高兴兴从楼上跑下来,见到来人不免有些意外和失望,昨晚上他姨母通知他说从省城请的洋侦探今天就到,他一大早天刚亮就跑到所里等,结果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个裹着洋包装的国货!
心里失望,面儿上却不能失礼,何况这位比自己还年轻的大侦探是姨夫亲自请回来的,就算是个小孩儿,他也不敢怠慢。
“末落先生,欢迎欢迎,久仰大名!”齐元奎只在心里嘀咕两句,热情地主动打招呼。
末落摘下礼帽,半眯着眼,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派头十足地说:“Nicetomeetyou,Mr.Qi!”
末落齐元奎哈哈干笑两声,他汉字都不识几个,何况洋文,但又不想被人看扁,胡乱回道:“齐,齐了,你一到,咱这事儿就齐了!”
末落将礼帽重新戴上,微笑道:“齐先生真是幽默。”
齐元奎瞧着他皱巴巴的西装,满是泥土的皮鞋和握着旱烟袋的左手,心道:我可没你幽默,这不伦不类的扮相,能解决这两桩棘手的案子才有鬼呢!
末落接着说道:“不好意思,这段时间要打扰齐先生了!”
齐元奎忙道:“不不不,是我麻烦末大侦探。”
末落摆摆手道:“齐先生不要客气,末某受所长先生之托,自当皆尽全力。”
警察所的所长,请私家侦探来帮忙查案,这件事听上去荒唐可笑,对双方来说却是双赢的好事,一则县警察处实在没有人能破如此离奇的案子,若是向上级汇报,所长的颜面扫地不说,没准还会被治个办事不利的罪名;再则大侦探爱财,更爱查案,双方互利互惠,有何不可?
末落与齐元奎寒暄一阵,拒绝了丰盛的接风宴,直接要求去卢家大宅看看,齐元奎的姨父一再叮嘱他请侦探的事不宜张扬,所以末落是以齐家远亲的名义来南平县的,齐元奎被所里放了假,对外便称是陪亲戚游玩,实则是处长安排两人一起查案。
齐元奎担心白天耳目众多,建议天黑后再去,于是末落先去了停尸房,卢家九口人的尸体已经被卢家下人领回去下葬了,见不到尸体末落有些遗憾,他和负责验尸的法医聊了两个钟头,任何尸检的细节都不放过。
因为晚上要去案发现场,下午四点多点齐元奎就把末落拉进酒楼吃晚饭,在包厢中末落掏出一个小本子不停写写划划,神情专注。
齐元奎给他倒上热茶,几次想发问都吞了回去,等菜上齐了,他才笑呵呵地招呼末落吃菜,他自己却没什么食欲,小口小口地抿着酒。
末落滴酒不沾,很快地解决掉晚饭,剩下的时间都在询问与卢家悬案有关的事情,事无巨细,没有放过齐元奎掌握的任何一条线索。
待到天色擦黑,齐元奎结了和末落回到所里,弄来两辆脚踏车骑上,打着手电照明赶往卢家大宅,卢家的宅子建在县城外,出了县城往东要走上三个小时,好在路面平坦,骑车一个小时就能到。
夏末的晚风迎面吹来,带来阵阵野花香,路边的垂丝柳树随风轻摆枝条,柔和的月光下隐约能望见远处的农田。
齐元奎享受着舒爽的凉风,假如不是恼人的案子缠身,他真想停下来坐到柳树下,赏赏月,喝喝酒。末落仿佛也被这迷人的乡间夜色打动,不再紧绷着脸,深吸一口气,放松了僵硬的肩膀。
一个小时后,两人站在一座白墙黑瓦的大宅门前,高耸的马头墙具有典型的徽式建筑特色,门上贴着封条,门两边挂着两只白灯笼,里面火光忽闪,齐元奎紧张地望向末落,末落平淡地说:“可能有人来过,他们家不是还有几个下人吗?回来收拾东西忘记熄灭灯笼也是有可能的。”
末落出生在省会城市,父亲经营一家药厂,十岁便随祖父送到英国生活,尽管灌了一肚子洋墨水,但对传统迷信风俗还是有所了解的,他母亲就相信鬼神之说,且深信不疑,整天求神拜佛,他明白国人有些观念是深入骨髓的。
所以,齐元奎表现出的不安他能理解,却无法体会,甚至觉得齐元奎太过大惊小怪,身为警察竟然请私家侦探来替他们查案,不知该说是可笑还是可悲,不过他的世界里只有金钱和科学,别人越是无能,他才越能赚到大把的票子。
齐元奎听了末落的话心中稍安,他扯掉门上的封条,请末落进了院子,一进大门是管家老卢的尸体被发现的位置,他在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头部几乎顶到门槛儿,说明他的手臂已经可以触碰到门板,可惜血尽而亡。
末落顺着血迹走进前厅,卢保财的尸体正是在前厅的台阶上发现的,他的后脑磕在台阶上,死时手里握着染有老卢血迹的短刀。
末落看了一会儿问:“他的脚朝大门还是朝向前厅的门?”
齐元奎略微回忆后说:“朝向前厅,仰躺。”
末落又望向大门口,下意识地用旱烟袋的烟锅敲敲礼帽的边沿儿,齐元奎这才发现末落的旱烟袋是个样子货,烟嘴干干净净,烟锅里没有一片儿烟叶。
既然不抽烟,又为什么要时刻拿着烟袋呢?齐元奎好奇地目光很快被末落的话打断:“奇怪……老卢向大门爬去,还没有断气,卢保财肯定是在后面追,他怎么会面朝大厅呢……家里已经没有活人了,除了老卢…”
末落迈进前厅,用手电照向地面,问:“你们发现绊倒卢保财的东西了吗?”
齐元奎摇头:“没有,可他确实是摔在台阶上死的,不是绊倒还能是……”
齐元奎心里一惊,末落替他说出另一种可能性:“推倒的!”
齐元奎立刻否定道:“不可能,他手里有刀,假如有人面对面推他,他一定会反抗,这里没有任何血迹或打斗过的痕迹。”
末落微微一笑,道:“如果卢保财当时根本没注意到身后有人,他正全身心去追赶管家老卢,而那人出其不意在背后一推,卢保财也可能突然转身想看身后的人是谁,于是仰面倒下,后脑磕在台阶上。”
齐元奎觉得他说得有理,道:“照你这么说,卢家当夜还有一个人在场,而这个人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