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月问我知不知道瞎子爷爷为何变成瞎子,其实我也很想知道,可我偏偏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小气的宫月,将话题扯这么老远。
他放下瓷杯,打算与我细说:“你可听说榣山之上有座骷髅阁,做着贩卖魂魄的交易?野鬼死魂都会被他们捕捉,堆满骷髅的楼阁内尽是鬼魂游走。除了在死人身上找魂魄,他们也会从活人身上入手。他们能给你长生不老的寿命,来换取你死后的魂魄。”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用魂魄换取不老不死,他们会依照魂魄的优质程度给予宿主不相等的寿命,并在三魂四魄中施加咒术,届时你便与他们正式结下契约,等契约者的寿命将尽,也就是魂魄离体之时。魂魄不会突然抽空,在它们离开宿主之前,都会先让人瞎掉眼睛,因为魂魄多半是从眼洞里跑出来的。”
宫月的鬼故事说得一点都不恐怖,我理了理思绪问他:“这么说,瞎子爷爷快要死了?”
他看着杯子里的静水,眸中映出水的微波:“如果我料得没错,他已有三千六百三十四岁。活得这样久,也该死一次了。”
“……”
说了这么多,却还是没回答原始的问题,后来我又问了一遍,他说他不会再回答第二遍,但他的确一遍也没有回答过我。
宫月走到床边停下,困倦地握拳打了个哈欠,转而对我说:“容大小姐没有睡魄不需要睡眠,这床就留给月吧!”
我确有十多天没有合过眼,他的请求也不算过分,我便答应了。
我在凳子上坐了一夜,夜生活是最无聊的,当万物都入眠沉寂时我却睁着眼睛数着蜡油滴落的次数,烛火还引来了打更的仆人,他一敲门,我就吹灭了蜡烛,待他走了,我又重新将蜡烛点燃。之后屋外一有动静,我便吹灭烛火,然后再点上,周而复始,反反复复。我不知道宫月怎么就能在如此晃眼的光点之下睡得安稳。
天稍稍有了光亮,我便坐不住地往外跑。一打开房门,就看见对面的房门也正巧打开。
一袭白衣比雪花还要干净,神情温润,眉目如玉。宫沿拉门的手同我一样,顿了一顿,然而他只是一顿,而我却在一直停顿。
他不是应该在赫府同赫彩探讨婚姻大事,如何会小住在王府之中?
眼看他就要越走越远,我连门都顾不得关上踱步跟了上去。宫沿,宫沿!上次在荒郊丢下我这件事我原谅你了,你没记住生前的我这件事我也原谅你了,你要娶赫彩这件事再没成亲之前我也暂且原谅你,你可是能够听见我心中所想?
他终于感觉到有我跟着他,便慢了脚步,我三步并一步地上前,忍不住问他:“宫上怎么到王府里来娶媳妇?”
他偏头看了看我,声音似轻风在耳畔拂过:“成亲事小,此番来洛阳,主要是为探访故人。”
“所以你是为了探望长宣王来洛阳,而不是为了娶赫彩?”我私心非常高兴,他要是为了娶一个面都没见过的姑娘千里迢迢来洛阳,我会非常伤心。
“赫员外临死前将赫彩托付于我,娶她也是众事之一。”宫沿淡然吐露着他的众事之一,却叫我十分难过。
我想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应该尽量避免探讨有关其他女人的话题,宫沿的记性一向不好,没准几个月没在他耳边念叨赫彩这个名字,他就会把这个人彻底忘记。
“宫上是什么时候认识了长宣王?”我只是对长宣王、凌逍、古钰这三者之间的联系颇为好奇。
他不加隐瞒地告诉我:“在他幼时。”
“长宣王是叫凌逍,对吗?”我接着问。
“嗯。”他点点头。
我本想看他摇头的,他的点头会让我怀疑他在说谎,但宫沿从来不会说谎。骨女记忆里的古钰是凌逍,那骨女记忆里的凌逍又是谁?
我想问他去世的长宣王妃与现任的长宣王妃之间的事情,还没等我开口,宫沿就说:“容姑娘可知道洛阳城中的赫府?可记得它的路?”
我知道他是要去见赫彩,心下挣扎,还是告诉他:“好像记得。”
走在街上,他不像宫月那样会东张西望,对于摊铺里五花八门的物品,他漠不关心地走过,仿若未闻未见。只是信任得走着我带的路,也不见得想跟我说话。
“姑娘!镶了羊脂白玉的簪子,您给看看。”首饰铺的老板突兀地叫住我,“像你这么漂亮的姑娘,也只有这正宗的白玉簪子配得上你。”
那声漂亮真是深得我心,我不自主地问他:“多少钱?”
“不贵,只要五两,”他估计看到了我听完价钱后的不乐意,又将商机投向了宫沿,“这位爷,您就给您夫人买一个,这簪子她带上一定好看。”
宫沿也不讨价还价,将五两银子放在铺上,拿了白玉簪子递给我,我受宠若惊地接过,也不舍得带,小心翼翼地藏在了袖中。
进赫府的时候,婢女家丁见了我们就拦,等宫沿报出自己的大名时,他们立马将“不许进”改成了“姑爷请”,但我尽量忍住了恼羞成怒。
拿着剪子修剪盆景的赫彩顿了手,碧绿色袖纹泛起好看的波浪。她倾身弹却嫩叶上的晨露,缓缓道:“你就是父亲口中的,宫沿?”
“我叫容馝华。”我这是有意破坏她与宫沿的初见,按容泽所说的经验来讲:一个好的初见,决定了一段好的姻缘,若第一次见面双方就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这段姻缘成功的几率便会大大减小。
“馝华我记得你,”她放下剪子向我走来,“我方才说的,是你身旁这位公子。”
没了花草树木的遮掩,自她的头发到脚下的绣鞋都清清楚楚走进我的眸里,而最显眼的,是穿在她身上的碧绿色广袖长裙,那是件同我身上一模一样的长裙。我又记起,昨日的赫彩,也是这样的穿戴倒向马车。
难怪我觉得身上的衣裳眼熟,难怪古钰会将我错认。
“在下宫沿。”淡然之声不大,清冷如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