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婆婆自称幽冥圣手,数千年来从鬼门关拉回不少性命,我也求她替宫月把了回脉,她说她从未见过如此紊乱的脉象,已不仅仅是金虹剑的影响,更像是一种咒印对伤势的反抗。
方才的店小二端了盆热水进来,掌柜婆婆的意思是,要先替宫月清洗伤口。
我一听觉得大事不妙,立马拦了店小二的去路:“等等,等等!这样,我多出一倍的阳寿,你替他把伤口料理了。”
掌柜婆婆道:“你是嫌你自己命太长了?”
我指了指昏睡中的宫月:“哪能呀?用费都从他身上扣,他命长着呢。”
掌柜婆婆笑道:“这恐怕不合适。”
我说:“哪不合适?”
掌柜婆婆看向店小二,朝他点了点头,店小二拨开发髻,乌黑长发滚落下来,对我笑了笑。
“她叫罗菱,”掌柜婆婆说,“是位姑娘。”
于是我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
我琢磨了下,决定先从沾满污垢的脸蛋开始拭擦,但他浑身湿漉漉的好像也不好,要不先替他换身干净衣裳?这样的话似乎要顺便把他肩上腰上以及尚不能看到的伤口一并清洗了,但首先要替他宽衣解带。想到这里我又陷入了深深地踌躇当中。
“刚才还叫我淫贼来着,虽然我是清白的,但这的确是淫贼的行径,我总不能一直招黑下去吧?不能再躺浑水了!坚决不能!”
“可是这伤势……”
“不不不,万一他突然醒过来,看见我对他动手动脚的,容馝华你脑袋还要不要了?”
“不是说他醒不过来么?掌柜婆婆的话靠不靠谱啊?”
我这一时半会儿还拿不定注意,倒是有个极其微妙的声音回应了答案:“这么不靠谱的话是谁说的?”
我头一低正瞧见宫月半睁着眼睛,顿时惊愣,一脸尴尬,手指略抽搐,手中的湿布碰巧砸中他的眼睛。
我大惊:“你没事吧?”
他嫌弃的挑开湿布,立马丢到三寸外:“不仅烫,还有异味。容大小姐,敢问你拿块抹布是想烫死我还是臭死我?”
这厮是在开玩笑,精神似乎挺好嘛。我战战兢兢地伸出一根手指,问道:“宫大侠看这里,这是几?”
宫月精神看起来挺好,面容似乎不大好,像是散了架的泥巴,我怕他这是回光返照的现象。
他微微抬了抬手,模仿我的样子伸出食指,朝我的指尖推了推:“一。”
“惨了惨了,我还是找掌柜婆婆给你把把脉吧,你脑子那么清醒这不符合常理。”
他说:“这也有错?”
我说:“她们说你是快死的人呀!怎么可能这么清醒?”
他问:“她们说?”
我解释道:“这家客栈的主人说。”
他追问:“客栈的主人?”
“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手里拄着骷髅拐杖。”
“她说得没错。”他笑道。
“什么?”
“我快死了。”
连你也这么说!我认识的宫月很惜命,绝不会轻易说出死亡,为了活得比别人长久,连魂魄都可以不要,放弃往生轮回,只因为和君墨有一个约定,他要去做一件事,而此事的结果只有活着才能看到,所以他选择长久的活着。
“这不像你啊宫月,你应该打我脑袋,然后怪我道听途说,然后大放厥词,然后跟我说你很强大,我佩服到不行的时候就跪下来磕三个响头,好求你保佑我……”
话音未落,我的额头遭到了偷袭,宫月脸上的笑很好看,笑得自然,笑得潇洒。
他抓起我的手朝我脸上抹了抹:“蠢丫头,好不容易找回的眼泪,可不是这样用的。”
我揉了揉眼睛:“我没哭!”
没有人知道宫月能够苏醒多久,他选择花半个时辰来拾掇自己以及遍体的伤口,而我也在这段时间里换了件干净衣裳,靠着柱子想了许多事情。
我想起忘川河狭道上的壁画,也记得授业长老诉说麒麟角的后半段故事。
麒麟角乃当世圣物,治百病解百毒,昆仑瑶池境内本有世上最后一只麒麟角,可就在数百年前,西王母座下仙鹤为一己私欲盗取麒麟角,转投魔族,如今这圣物便搁置在魔宫星楼神殿之中,西王母得知此事却未派一兵一卒围剿魔界,只感慨道:“世间万物本有溯源,该由它去。”
宫月,我想到办法让你活下去,只要还有时间。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店小二提着木桶立在一边,显然是被我堵住了去路。
我往边上挪了挪让出道来:“你是叫……”
“罗菱。”她自顾下楼。
我追随着罗菱望去,正看到三位客官进入客栈,而罗菱仓促撇下了木桶,躲进了附近的厢阁。这是我当年上门去讨债,那户人家看到我时的反应啊。她是欠了什么人的什么债?溜得如此神速。
楼下的客人在角落那桌落座,坐下的却只有为首的那个,长得却像我那乐痴师弟十九。他黑羽一身,神色凌厉,像早已适应黑暗的猎鹰,沉默得让人畏惧。
不,那并非十九的眼睛,他并非十九,额间上的魔印告诉我,他是魔君。
这么快就知道了我们的行踪?我迅速找了个廊上的箩筐躲进去,透过缝隙看清了他身后的两位。站在魔君左后方的是位姑娘,碧罗为裙,颜带面纱,她的身边有个同人一般的青铜傀儡,若我猜得没错,她就是星楼神殿的主人夜神。
在他右侧那位比较好认,就是几个时辰前还和我同舟共济的蜀山道士玄逸,看来他还没有逃出魔爪。
掌柜婆婆拄着拐杖出来迎客:“魔君大驾光临,孟来蓬荜生辉。我这有人界最鲜最嫰的心脏,魔君可要尝一尝?”
魔君道:“我的阳寿,拿得可没这么容易。”
掌柜婆婆道:“是客皆以寿命为银,魔君既知道这个规矩却依旧光临此地,不为尝鲜,那便是来向老婆子我打听事情的。”
玄逸很会找时机,正当魔君顾着和掌柜婆婆说话,夜神又目光涣散站在远处,即刻朝大门飞奔而去。可他却怎么也跨不出门槛,任凭他怎么奔跑,都只在离门槛一步之遥处停留,而此时的夜神正波动着皓凝十指,目视着玄逸的方向,像在操控人偶,傀儡只能任由她摆布。
魔君道:“一个人的下落,你一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