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来客栈有个规矩,不能透露住宿者的一切信息。但对方是赫赫有名的魔君,便难保掌柜不出卖我们。我陷入深深的焦躁当中。
这时有个小竹筒从长廊的另一头滚过来,轻轻撞在我隐藏的那只箩筐,竹筒中是张极小的纸条,大致是说:麒麟角可保少侠性命,我将替你引开楼下的客人,届时请速速赴魔宫星楼神殿夺取麒麟角,一个时辰为约,姑娘若是同意,便敲击廊板三下达此盟约,罗菱留笔。
没想到这家看起来像是黑店的客栈还有这么周到的服务,我当然赞成她的提议,当即敲了三下。
楼下的魔君和夜神自然是听见了这个细微响动,注意起我这个方向,然而罗菱乔装的身影也在第一时间闪进一间厢房,随后听见风吹窗扇的声音,给人一种从窗户逃出客栈的假象。
我再次看向楼下的时候,早已没有什么客人。
我从箩筐里出来,突然接到了掌柜婆婆扔上来的十三节蛇骨鞭,她说:“要去魔界,老婆子送你一程。”
掌柜婆婆的骷髅拐杖另有玄妙,重力朝地一敲,骷髅嘴吐出一阵黑色雾气,凝聚成一道窄小的魔界口子,我费力地爬了进去。
到了魔宫的匾额之下才发现,忘记给宫月报个平安了。他要是以为我忘恩负义自己跑了,这对我将来的女侠形象不太好。
我不伦不类的身份很快被守城门的魔兵当成同类,再加上我插了个小小的队,成功混进魔宫。
“这把剑是护使大人刚从人界夺来的仙器,务必送至星楼神殿交由夜神大人。”
“尊者放心。”
倒了十八年的霉,今日总算遇上件好运的事,让我听见这两只妖精的谈话,不仅找到了领路的,还找到了落入蓝浅之手的长生剑。
我跟了她好长一段路,适时甩出蛇骨鞭将她制服,扒下她的衣服匆匆换上。
授业长老的课上讲过,星楼是魔界的圣地,相当于人界的祠堂,隐藏着魔界最深的秘密,所以不会随意开放,每个外人的进入都需得到夜神的批准,这显然不是个容易的渠道。但现下夜神不在此地,我撒谎的功夫也很有一套,于是拍了拍胸脯壮着胆子朝大门走去。
他们如料将我拦下:“站住!”
我说:“蓝浅大人遣我将此剑安置楼内,此剑凶险,需我亲手封印,还不放行?”
左方魔兵道:“此事须得请示夜神大人。”
我说:“蓝浅护使自然知道夜神大人不在星楼,但此剑关乎浮黎之力,封印之事迫在眉睫。”
魔兵道:“既是关乎浮黎之力,护使大人如何派遣你一小小妖婢施行封印?”
我道:“蓝浅大人正忙于抓捕神女后裔,一个时辰后就来,你若不信,大可问上一问。”
右方魔兵开解他:“不过是个妖婢,进去了又能怎样?既是蓝浅大人之命,应当放行。”
左方魔兵固执道:“我去水系问问,到底有没有送剑这回事。”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魔兵回来后说确实如此,决定放行,我佯装镇定不急不躁地走了进去。
我方才说的话半真半假,魔兵也不可能把我们的对话全数转达,而水系那边蓝浅的确遣人送了长生剑过来,这么一合计,我被我的机智深深折服。
我原地站了会儿,又为星楼庞大规模的高深莫测迷茫哀叹。
麒麟角放在哪一层?又在哪间屋子?星楼有几层?这简直是大海捞针。
当我偷鸡摸狗地摸索到第三层的某间丹药坊,瞬间心灰意冷,一个时辰太短了,这么个找法一辈子都不够用。
安静燃烧的烛火突然晃了晃,这显然不是自然风引起的,我认真听了听声音,大概有四双脚走向这里。
我本想藏到炼丹炉里,又怕他们突然点火炼丹把我烤得外焦里嫩,于是迟迟没有找到藏身之所,我焦急得开始磨牙,身后突然出现一个黑影,我一个胳膊肘挥过去,整只手却被对方制住,我另只手已经备好鞭子打算勒他脖子,对方率先开口:“阿容是我。”
我刚转头就对上十九那双好久不见的眼睛,这不可能!
十九就是魔君,他现下应该在追逐乔装成我的罗菱。
可我眼前这位制止住我所有招式的仁兄,不是十九又是谁?
十九猜测出我的疑惑,他说:“我不是他,你可以放心。”
我百感交集晕头转向,头脑已经不够运转:“怎么可能?红艳亲口承认的,你不就是……”
他捂住了我的嘴,将我拽进了我一直不敢躲进去的炼丹炉,他后脚也跳了进来,点燃火折子,四双脚的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
我不知道炼丹炉的隔音效果怎么样,但听外头的说话声就像在听蚊子唱歌,觉得隔音应该是蛮好的。我忍不住小声问他:“你真的不是魔君?”
他说:“嗯。”
我很早就知道他是魔君。在洛阳城外的山洞中,宫沿与红颜的那次交手,宫沿说吹笛子的是魔君,我却觉得是十九,毕竟我听了他这么多年的噪笛声。仙宫墓十九抹去赫彩记忆的时候,我有些怀疑那是魔界的黑法术。十九从来不使用容家高深一些的灵术,我只看过他用容家剑的初级剑术击杀水虺,那可能因为他是魔,猎妖师的灵术会将他反噬。直到看到蓬莱岩洞中蓝浅的那一吻,我更加确定十九是魔君,蓝浅那么高傲的一只妖,除了令三界闻风丧胆的魔君,还能有谁令她心动?
可是我的想法此时又开始动摇,即便红艳承认过十九就是她们的魔君。
我相信自己的眼睛,至少我身边的这位十九,跟孟来客栈的魔君有双不一样的眼睛。十九的眼睛没有半点寒冷与决绝,清澈的像个孩子。
我们是一辈子的家人,这样美好的眼睛,我不可能认错。
他小声说:“阿容,你还记不记得我的名字?”
十九的名字,来自玉上的那两个字,已经忘记很久了。
我羞愧地摇头。
他将身上的玉佩摘下,塞进我的手中,正是当年的那块玉佩,精致地雕刻着两个字。
他说:“君华,我叫这个。”
我回忆着这个名字。
他说:“我的名字,可别再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