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他的贪生怕死,却忘记他的一言九鼎。十多年的商旅让他明白什么叫做诚信,什么又是君子。他说要把命还她,他做到了。
宫月抱我的手突然松开,我反应得不及时来不及张臂凫水,身体一下子没了浮力默默沉回了水底。我呛了一嘴巴,探头出水时,宫月已在玉葫芦上,点了尹少丘数十处的大穴。
元姬燕形三次撩阴来到葫芦口,她捡起掉落的剑,素手滑过一道道剑纹停在新鲜的血珠上,她说:“本该由我来杀你,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死去?”
尹少丘无力而跪的双膝瑟瑟发抖,他的唇失了血色,他每说一个字,血液便会更汹涌的溢出那道口子,他实在不益多说一个字,可他坚持不要命地说了话:“自从知道你是妖,我一直都在害怕……怕的不是你会害我,怕的是……是你的杀戮。元姬,放过无辜的人,不要,不要再徒增罪孽!”
“杀戮?罪孽?”元姬狂笑着,随风摇曳的衣袂宛若绚丽绽放的海棠花,“何为杀戮?何为罪孽?你们人类杀我多少同胞蛇类,我为什么要对你们以德报怨?凭什么这大好河山任由你们踩踏,而我们妖魔却只能躲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尹少丘,水还没漫没洛阳城,在这之前我不会让你死,你也绝不能死。”
十九御剑而来,载起水中的我。
尹少丘力睁着疲乏的眼睛,他说:“元姬,这不是你的心里话。现在,我要告诉你……我的心里话……”
冷冽的风刮在面颊,一定生疼生疼。十九的剑重回距水面不高的空中,我紧抱着他,怕自己被风刮走。我没能听到尹少丘越压越低的心里话,在他身体后倾,手滑落在宫月袖袍的那一刻,朦朦胧胧的一句话传到我的耳边。
“元姬,潭江北岸秋海棠前我的承诺,字字心生,从未食言……”
轻飘飘的语句很快消逝在风的吹拂下,一望无际的水面传不回半点回音,还来不及捕捉余音,那声便已消散得无影无踪。
她曾那么卑微的祈求救治他的办法,但如今眼睁睁看着她曾深爱的男子自刎在她面前,她不再落泪了。元姬蹲在他身边,冰凉的手抚过他已逝的容颜,她笑出声来:“你可知道,我接近不了佛光,却在菩提寺三步叩首地求得一张佛印护符?你是个商人,我想为你护航,可当我想将它交给你的时候,你又在做什么?哦,是在娶一个叫绿娥的姑娘。”
她频繁眨动着眼眶,维持的梨涡孰无笑意:“这样的你,怎么可以心安理得死在这里?你还没有受到惩罚,我不会让你轻易死去。”她缓缓凑近他的鼻,吻在他的唇,即便狂风骤雨,也觉得静谧了千里。
宫月自觉地站了起来,十九将我安置到了玉葫芦,持剑扑向失控的水虺。
荧绿的光点在元姬身边飞舞,舞动出黑暗中仅有的光线。尹少丘的五指抖动了一下,元姬的身体却逐渐透明。
我问身旁的宫月:“她是在……救他?”
宫月道:“是世间最愚蠢的惩罚。”
我们目睹了蛇妖用千年精元救人的全部过程,以至于错过十九与水虺的单挑格斗。元姬以舌吻的方式将生命转送给了尹少丘,从阎王殿旅游回来的尹少丘正看见透明到消失不见的元姬,他朝空中伸手似要握住些什么,但除了污浊的空气别无其他。
我非常抗议这所谓的世间最愚蠢的惩罚,因为它本身算不上一种惩罚。就拿宫月来说,假如有一天他因欺负我弄得快要死了,我若拿我的命去救他,那只能说明我傻。在这方面,元姬做了一个傻瓜榜样,让后人引以为戒,也算偿还她人世一半的罪孽。
玉葫芦一时摇晃的厉害,在十九的剑下,水虺再一次沉睡。然而水虺庞大的身形倒在江河里,震动了大地山川,不仅没能遏制住水势,反而加快了蔓延。
远处一叶竹筏逆水而来,来人竟是玄逸,他朝我们大喊:“打开葫芦塞!打开葫芦塞!”
宫月用长生剑撬开了葫芦口,水势顷刻下沉,漫出的水都流淌进了葫芦里,玉葫芦的容量极大,把整条河榨干都不是问题,问题是榨干一条河后会引起普遍的民愤,如此便验证了孔夫子过犹不及的真理。
乌云相继散去,风渐止雨渐消,风雨过后的第一缕阳光透过云层照在废墟上,发现一株幸存的秋海棠。尹少丘跌跌撞撞的,自己要走,我们没有强留。玄逸哭了好一阵子,抹了抹泪用手在自己的脸上捏出一个笑容,便回蜀山去了。
一切仿佛尘埃落定,结束的彻彻底底。
对此我不禁感概道:“元姬的复仇摆了那么大的阵仗,把水虺都唤醒了,结果替仇人送了命。虽然我因她是杀人不眨眼的妖十分不待见她,也不希望她这样死啊,倒不如做我鞭子下的亡魂,这样才叫善恶有报。”
宫月说:“左右不过一个情仇,留他一人于人世苦苦挣扎,对元姬而言,已是死得其所。”
我打量起宫月,最后说:“你怎么这么没有同情心啊?”
宫月沉吟道:“有吗?”
我郑重其事的点头,才点了一下,宫月已走向三丈外的十九,这是赤裸裸的逃避现实。
张衍的事情古钰会处理,据说目前处于搜索物证阶段,不用我们操心。然而要我操心的是,仙冥镜这回真的夭折了,到处是裂痕,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宫月提议先回客栈养精蓄锐再从长计议,一到客栈,店掌柜笑盈盈地凑上来,递给我们一封信。信上说:洛阳事了,魄在蓬莱。
于是我们找了张桌子围起来,将信纸摊在桌上,讨论起谁寄的信,为啥寄信,咋知道我们找魂魄,咋晓得魂魄在蓬莱仙岛……
我一眼看出那不是容泽的笔迹,宫月推断是用左手写的字,十九闻出纸张特别,有一股茉莉清香。结果得出一个结论:送信之人是我们仨不认识的。
宫月突然敲了下桌子,说:“可还记得仙宫墓里的骨女?她本出不了古墓又被金网所罩,她是如何逃脱金网走出古墓的呢?
我说:“所以……”
十九说:“除非,有贵人相助。”
宫月转着白底的瓷杯,笑道:“如今这位贵人,竟也跑来‘相助’我们?”
我问:“世上哪有这么好心的人?他吃饱了撑的?”
宫月说:“也许,他是别有所图。”
十九说:“不管魂魄是不是真的在蓬莱,当务之急是把阿容的仙冥镜修好。”
宫月沉默半响,道:“那就先去商丘,再上蓬莱。”
去商丘?
我猛地起身,撞倒了店小二刚送上来的餐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