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虚地抿唇,第一次有种做错事的感觉,可仙冥镜自己要破碎也不是我可以左右的,除了承认自己的能力不足之外,还能怎么办?
“一点点破碎的话,对观看记忆应该没有影响吧?”我向宫月比画裂缝的大小,好像有些夸大。
宫月一拳头砸在我的脑额:“神器岂是可以随便碎的?要是压制不住记忆里的情感,记忆一旦从缝隙外泄便再也找不回来,而裂痕绝不会停滞不变,很快就会延展扩大。”
我掩下紧张之绪,稍稍皱起了眉头:“那怎么办?”
又是一拳打在额头,只听他说:“学蹙眉都不得精髓,还是别蹙了。快把神镜取出来,总得让我见识见识那所谓的‘一点点’裂痕。”
我将仙冥镜还原铜镜大小,递给宫月,现在看来裂痕确实大了不少。宫月的五指抚上镜面,将手掌覆上裂痕,移开之际已找不到那条破碎的口子,他弹验了下光滑的镜面,撞击出三下硬朗声,终是有了满意之笑。
我质疑起自己眼睛,立马看向十九,是谁说会修神器的只有一个叫书仙的游仙?还说普天之下只有书仙一人有这绝技?那我此时此刻又是看到了什么?到底是十九的阅历太浅,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尚未参悟。
“这就……修好了?”我问。
“月哪敢随便填补神器?只是暂时塞堵了缝隙,叫它看起来顺眼些,至少足够观看一场记忆。若要修好仙冥镜,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所以现在是可以放心大胆取尹少丘的血来看记忆了吗?
我敢打赌,在墙角自言自语的尹少丘丝毫没有听到我们方才的对话。我踌躇片刻,蹲下身,在他眼前晃了晃手。他可能将我这只纤纤玉手设想成了其他东西,一把将我甩开,战栗地跳起,他似要冲出房门,却被十九按住。
“想再见到元姬吗?”我问他。
尹少丘平静很多,他说:“她是妖。”
“妖又怎么样?”宫月有些恼火,抢过他的手直接割上一刀滴入仙冥镜的阳面,接着又把镜子放在桌上,将尹少丘拽到一旁,把他的头抵在离镜面很近很近的地方。这雷厉风行之势令我瞠目结舌目瞪口呆,暗叫一个“好”字。
尹少丘的挣扎只维持到镜面出现元姬的身影,其实他比任何人都想见到元姬,唯一的隔阂在于妖人之别。想想自己跟一条活了千年的蛇同床共枕三载,再想想小时候蛇与农夫的故事,恐怖之处何止于人与牲畜同眠?
三年前水泽木兰开得亭亭玉立的季节里,商舟出航的那一日,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正好巧到尹家长子与元姬相遇。
那时的元姬,倭堕发髻,明珠在耳,湘绮为裙,青绮为襦,赤着脚丫,在芦苇深处仓惶逃窜。她的身后有位玄青色带有阴阳太极道服之人,眯着双眼,捋着髭须,一手拂尘,对她紧追不舍。元姬纵身跳入潭潭江水,老道士感觉不到被水掩盖的妖气,只能作罢。
蛇类本会凫水,可元姬身受重伤,急需修脚之地。而此时商队大船浩浩而来,给足了元姬天时地利。她抓到船身,刚窜出水面,就见船头处居高临下观江中水景的男子,现下正观赏着她。
“姑娘!”尹少丘惊绪难平,误认为是失足落水的姑娘,伸手欲要将她拉上船来,于此暴露他手短的缺陷,够不着船底的姑娘。
元姬的意识逐渐迷糊,浸在水中的腿脚隐隐约约露显了蛇鳞,抓船的手渐渐松弛,慢慢朝江底沉浸。尹少丘终于意识到一人之力不够,叫来三四个老练的水上干家,下水将元姬救了上来。
元姬悠悠转醒,是在船舱里的软榻之上。侍婢端了姜汤替她去寒,元姬便问她:“是你救了我?”
婢女笑道:“是我家少爷救的你,姑娘醒了,奴婢便该去叫他。”
元姬似乎记起有双手吃力够她的场景,又问:“你家少爷?”
婢女含笑指了指舱外正与众人侃侃而谈的锦缎身影,道:“那位便是尹少爷,正与商伙议事呢!”接着又朝舱外喊了一声:“少爷,姑娘醒了。”
尹少丘并不着急,又与众人谈聊了好些时候,抱拳一礼:“各位且先稍等。”一人拂袖引路:“尹公子自便。”得到应允后,尹少丘踩着很有节奏的脚步到了元姬所在的舱阁,然此时的元姬精元受损,难以维持人形,只能将蛇尾藏于绒被里头,下拉衣袖遮住手上蛇鳞。
尹少丘全然没有注意这些,只是问道:“姑娘可有好些?”
元姬白唇微启:“承蒙恩公搭救,小女子感激不尽。”
“恩公二字诚不敢当,在下姓尹,名为少丘,姑娘直呼我姓名便是。”
元姬残容一笑,声若静静绽放的秋海棠,传来一缕缕清香:“小女子元姬,多谢尹公子救命之恩。”
“原是元姬姑娘。”尹少丘坐于一旁圆凳,“不知姑娘家住何方,怎会落入水中?
“此事元姬只说与尹公子听,公子不妨再走近些。”
尹少丘信以为真,近身床畔落坐,侧耳倾听。
元姬的娟唇吐露一阵馨香之气,尹少丘旋即晕眩在美人之膝。元姬卸下笑颜伪装,喘息促促,纤手抚上胸口,狠厉之光自眼角闪过。元姬掀开衣袖,蛇鳞清晰可见,一动素手,便有利甲长在指上,她虎视眈眈瞧着尹少丘心脏的位置,似想用他的心来填补受损的精元。
“元姬姑娘,这是少爷吩咐的银耳燕窝羹。”婢女话罢,才见到元姬游动的蛇尾与修长的利爪,碗羹“砰”声在地,正想喊出“妖怪”二字,却被蛇尾刺穿了心肺。蛇尾掏出血淋淋的心脏,卷入元姬口中。
蛇尾渐渐变回双腿,手背的蛇鳞也隐了下去,元姬憔悴的容颜顷刻有了血色。她用妖力将婢女的尸首腐化,用幻术遮掩了残留的血迹。柔荑拂过膝上之人的脸颊,尹少丘睁眼回醒,一看自己躺在姑娘家的怀膝,急速窘迫起身,转过身去整敛起衣冠,不敢看她。
他羞涩赔礼道:“方才不知何故……冒犯姑娘实是无心之过,还请姑娘原谅!”
“恩公何出此言?若非公子相救元姬早已命丧江河,元姬无亲无故没有什么可以报答恩公,唯有以身相许……”
“万万不可!”尹少丘打断她的话,“在下家中已有妻儿,姑娘不必委身相许,毁了自己终身。”
元姬可能是第一次见到投怀送抱还不要的世间稀有好男子,在身后她怒目咬牙,下榻到了他的身前,却是倾国倾城地泛涡一笑:“尹公子觉得,元姬之姿,不及家中爱妻?”
尹少丘错愣一瞬,眸中光景,又岂是世俗红尘中的女子可以相较媲比?妖的皮可以自己画,人的皮囊却是土生土长岁岁老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