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玄松赶到城南医馆时已近午时,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因为各商家的午休又恢复了暂时的宁静,从今天一早起,天就一直是灰蒙蒙的,阳光艰难地从云层中穿过,世间万物都好似在积压着情绪,积攒着力量。
医馆虽然没挂什么牌子,但熬药的香味却隔着很远就能闻到。苏玄松走进医馆后发现这里比想象中的要小得多。一楼除了一条直通向上层的楼梯之外就只有一间药房,药房中有两个人,一个七八岁的小童似乎经受不住夏乏,已经趴在桌子上打起了瞌睡,而另一个皮肤黝黑,一身黑衣的大汉一见到苏玄松进来,就立即走了出来,一扬手,在楼梯口截住了他。
“这位兄台,我娘子就在这医馆中,请行个方便。”苏玄松如此解释道。可那黑衣男子并不就此让路,漆黑的眸子中仍是充满了怀疑。
“劲风,不要伤着自家人。”只听一个女声从二楼传来,接着,一个年约三十出头,身着紫衣的妇人从阴暗陡峭的楼梯上袅袅娜娜地走下来,那身段有一种说不出的媚态。
“你就是楼上那个小娘子的丈夫?”叶钟灵一边用那双媚眼把苏玄松从上到下打量个遍,一边问道。
“正是,玄竹让我来这里找我家娘子。”苏玄松答道。
“哼!”一声嘲讽的声音突然从叶钟灵的鼻腔中传出,接着,她竟一改之前妩媚的姿态,像个骂街的妇人一般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苏玄松的鼻子骂道:“你到底是怎么对待你妻子的!这世间的病人我见得多了,但像你家那位一样一心求死的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她现在体内的噬骨虫正在发作,可她现在既不肯服药克制蛊毒发作,也不肯让我用金针先帮她缓解痛苦,一副要把自己活生生痛死的架势。二十出头的小姑娘,除非受到夫家的欺负,要不能有什么事值得这样寻死觅活!如果不是看在你是我师弟亲哥哥的份上,我非得先打你两巴掌才解气!”
“是,师姐教训的是。”苏玄松见此情形,只能低下头,不住认错。
叶钟灵见他这一副幡然醒悟,虚心认错的样子,原本的气也没法发作,只能挥挥手,向楼梯上指了指道:“人就在上面,快上去吧。”
通往二楼的楼梯虽然的确阴暗陡峭,但对于苏玄松这种有轻功底子的人要登上却也不需要太多的时间,可是这层楼梯他却似乎爬了很久很久,他不知道自己是更希望见到自己日夜挂念的妻子还是更害怕见了面之后的情景。楼梯尽头的小房间中,靠窗的床上坐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她斜靠着墙壁,呆呆地望着窗外的街道,她双手环抱着膝盖,指甲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嵌进了肉里,全身肌肉紧绷,似乎正在强抑着巨大的痛苦。
“紫茗,你...你怎么了?”虽然此前已经千万次地想过再见时的场景,但此时相见,苏玄松还是感到一阵手足无措。
楚紫茗转过头望了他一眼,眼中扫过一丝惊讶,随即又变为原先的一片死灰,继续望着窗外的街道,木然地说道:“你终于还是来了,是来杀我的吗?”
“你怎么会这样想?”苏玄松有些惊讶道。
楚紫茗自嘲地笑了笑,仍然是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语气道:“现在的我,对于风雪山庄而言是个心怀不轨的奸细,对于黑鹰而言不但是个废物,还是个不得不除的叛徒,迟早我还会成为我妹妹的累赘,这样的我,死了比活着更好。”说到这里,她望向苏玄松,对他道:“杀了我吧,能死在你手里也许是我最好的结局。”
“别人怎样看你有什么关系,你始终都是你。”说着,他轻轻地坐到了紫茗的床边,一只手搭住她的肩膀说道:“紫茗,我来接你回家。”
没想到楚紫茗听到这句话后却发疯似的推开了苏玄松手臂,情绪激动地对他喊道:“回家?我现在哪里还有家?我是细作这件事现在全山庄的人都已经知道了,就算你可以不介意,但你有没有想过山庄上上下下几百号家丁和伙计,他们会怎么看我?那些直接或间接被黑鹰害死的人的亲戚朋友,他们又怎么可能会放过我?”
苏玄松轻轻地抚摸着楚紫茗鬓边的乱发,像是在安抚一只受到了惊吓的小猫,突然,他一把将楚紫茗拉入自己的怀中,不顾她拼命地挣扎,只是紧紧地抱住她,语气轻柔地说道:“不想再做风雪山庄的少夫人了?这有什么关系,我们回我们自己的家。”
楚紫茗听到这句后,一下子愣住了,她甚至忘记了挣扎,像是还没回味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听得苏玄松在她耳边继续轻柔地说道:“从今以后,我苏玄松不再是什么风雪山庄的少庄主,我只是你的夫君,而你,紫茗,你也只是我的妻子。你到哪里,哪里就是我们的家。”
苏玄松怀中的楚紫茗再次陷入了沉默,万籁俱寂的沉默,片刻的沉默之后,楚紫茗第一次,恐怕也是最后一次,在苏玄松怀中放肆地哭出了声来。
窗外的世界,突然下起了倾盆暴雨,似乎老天也像她一样,在此刻终于卸下了积存多时的压力,孤独,无助,终于放肆地宣泄出了郁积于心中的情绪。
雨,终于落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