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八月初的杭州,日头早已没有那么晒,空气中还透露出了阵阵凉意,种种迹象都表明,夏天即将过去,秋天马上就要到了。
也许又是一个多事之秋。
这一天,苏力难得惊慌失措地跑进书房,苏玄松见他这般失态,略显诧异地放下了手中的账册。
“何事如此惊慌?”苏玄松问道
“前天大总管一回山庄,就吩咐我立即给三个长老报信。我见事态紧急,于是就派了三个得力的伙计,连夜赶到三位长老的家,现在三个伙计才刚刚全部回来。敬长老家恰巧一个月前全家去五台山避暑了,端长老一家在五年前举家搬迁,不知所踪,只是瑞长老家...”
“瑞长老家怎么了?”苏玄松赶忙追问道。
“那伙计赶到的时候,瑞长老一家十八口,已经全部被灭门,就连他们家请来帮忙带孩子的奶妈也没有幸免于难。”
苏玄松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但顷刻之后,惊讶即转变为了深深的哀痛。“那他们的房子里有留下什么吗?”
“那伙计到的时候,瑞长老家已经被官府的衙役封了起来,他也没能进去。不过他看见瑞长老家的门上有一个用血写的‘耻’字,上面还粘了一片黑色的羽毛。”苏力说到这里,脸上也露出了伤痛之色,“瑞长老晚年为了躲避仇家,已经带着妻儿隐姓埋名地隐居到了乡下,,没想到最后还是没能逃过这灭顶之灾。”
突然,苏玄松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地,问苏力道:“瑞长老已经有好几年未与他人做过联系,他家的住址就算在风雪山庄内也只有几个人知道吧?”
“被您这么一说,”苏力也像是突然开了窍似的,接着道:“上次大总管的商队在安吉遭到了埋伏,少庄主您就说过山庄内可能有内鬼,难不成这次您也认为是那个内鬼泄露了瑞长老家的住址?”
苏玄松眼中露出了一丝从未见过的深深的阴霾:“瑞长老家的住址,少夫人知道吗?”
苏力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诧异,随即回忆了一下,说道:“今年春节置办年货的时候,少夫人好像问起过瑞长老家的地址,说是要给他送一些铺子里刚到的土特产,怎么,难不成少庄主您...”
苏玄松眼中的阴霾更重了一些,他突然打断了苏力的话道:“你去把门窗都关上,我要和你说一些事。”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苏力总算听完了苏玄松吩咐的所有事情,他有些没有底气地问苏玄松道:“少庄主,您真的认为这样就能抓住那个内鬼吗?”
“我是真地希望这次抓不住。”苏玄松一手托着额头,掩面说道。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苏力在他的声音中却听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
同样是这一天,在风雪山庄的另一头,楚紫茗和小丫头春秋正在花园中找一些可供插瓶的当季鲜花。楚紫茗提着花篮走在前面,春喜虽然名为帮衬,但十三四岁的小女孩玩心实在太重,一进花园就把要干活这件事忘到了九霄云外。楚紫茗早已习惯了她这样子,也就没有多说什么,一切由着她去。
“少夫人,快过来看,这里有一只好大的花蝴蝶。”春喜的目光不知何时已经被一只停在一簇花丛中的大蝴蝶所吸引,一边弯下腰凝神地盯着它,一边还不忘招呼楚紫茗过去。楚紫茗也有些好奇,便移步来到了春喜身旁。
就在这时,一块黑色的石头直愣愣地朝着春喜的太阳穴飞来,照着这个力度和势头,如果真的被砸中,可不止头破血流那么简单,可春喜正看蝴蝶看得入神,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就在石头即将砸中春喜之时,楚紫茗向前伸手一握,便接住了那块石头。她向着石子飞来的方向望去,一张诡笑着的人脸顷刻间便消失在了一片树丛之间。这时,春喜也受到了惊动,她抬起头来疑惑地望着楚紫茗,问道:“少夫人,刚才怎么了?”
“没什么,”楚紫茗将那块石头藏到了袖袋中,慌忙掩饰道:“前面有一片茉莉花开得正旺,我们去前面吧。”
春喜打小就进了风雪山庄学做帮佣,也见过些许大场面。就在她刚才抬头的那一瞬,她分明见到楚紫茗的眼中有一丝不同于以往的神色,那狠厉的眼神竟与那些武林高手身上的‘杀气’别无二致。“一定是自己看错了,”春喜在心下对自己说道,“少夫人那样一个温柔贤淑的人,身上怎么可能会有杀气。”
等到采完花之后,楚紫茗便找了个理由支开了春喜,径自一人回到了所住的小院中。她四下望了一遍,确定了没有人之后便把那块石头从袖袋中拿了出来,手掌用力一握,黑色的沙子和细屑便从她的指缝中漏了出来,原来,这块看似像是鹅卵石的石子其实是用黑沙和黑蜡混合起来的蜡块。她从已经粉碎的蜡块中拿出来一张小纸条,展开之后,纸条上赫然写着:云鹤任务失败,速找出第五把钥匙,将功赎罪。
当日吃过晚饭之后,苏玄松才回到小院中。此时楚紫茗对着烛光,正在擦拭着一支银簪。这支簪子看起来极为普通,簪头是象征吉祥的祥云与兰草,簪身倒是有些奇异地被打成了三棱型,三个棱面都密密麻麻地刻满了图案,咋一看也就是一些吉祥寓意的花纹。
“我以为这支簪子你已经藏起来了,怎么今天又翻出来了?”苏玄松有些不解地问道。
“再过半个多月就是八月十五了,我想中秋祭祖的时候戴着它。这不,好长时间不拿出来用了,都有些发暗了。”楚紫茗一边说,一边也没有放下手中的活。
“你其他漂亮的簪子有很多,不一定非要用这一根。”苏玄松站在她背后说道,“另外中秋祭祖也不用太过紧张,荃叔都会一一安排妥当,你只要跟着做就行了。”
“总有些不一样的,”楚紫茗像是没有听到他后半句话似的,接着说道:“这支簪子是我们成亲时爹亲手交给我的,是奶奶和娘一代代传下来的。”
说起这支簪子,倒也有些来头。风雪山庄历来家境殷实,但这支看似不起眼的银簪却像是一种女主人的标记一样,一代代地传了下来。苏玄松曾看到他的母亲也戴过,据说他母亲也是在大婚的时候,由她的婆婆亲自为她戴上的。但究其原因,为什么这支不值钱的银簪会成为传家宝,却无人知道。
“再说,我是真的认为这支簪子很漂亮。”说着,楚紫茗把已经擦亮的银簪插到了自己乌黑的发髻中。“对了,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呀?天天那么晚回来。”她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没什么,都是一些生意上的事,”苏玄松漫不经心地说道,“还有,就是一些关于钥匙的事。”
“钥匙?是天水密阁的那五把钥匙吗?”楚紫茗看似一下就来了兴趣,“我在天水阁当差的时候也听说过一些,据说那五把钥匙造型各异,从外表上看,绝对看不出它们就是开锁的钥匙,那五把钥匙到底都是什么?在谁手里呀?”楚紫茗难得一下子问了一长串问题。
苏玄松的脸色一下子暗了下来,他缓缓说道:“关于钥匙的形状,只有我爹和掌管钥匙的人自己知道,这五把钥匙中,有两把就在风雪山庄中,另外三把则交由我们家的三位世交掌管。”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苏玄松前去打开了门,苏力手捧着一个乌木盒子,恭敬地向苏玄松道:“少庄主,我已经桉您的吩咐,把钥匙从库房中取了出来。”
“知道了,把它放在书房的暗格中就行,我明早自会处理。”说完,苏玄松向苏力挥了挥手,苏力便行了个礼,退出了小院。
在他们交谈的过程中,楚紫茗没有回头去看过一眼,但听到了他们谈话的内容之后,她却在不知不觉中神色一紧。
当晚三更,一个黑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书房虚掩的窗户翻了进去。借着微弱的月光,她轻车熟路地从书架上取下一卷竹简,展开竹简后,从里面取出一把铜制的钥匙。接着,她端起书桌上的砚台,砚台下有一个钥匙孔,她把钥匙插进空中,随着一声响动,书架旁的墙上出现了一个暗格,暗格中除了一些文书之外,还有一只乌木盒子。正当她准备把乌木盒子从暗格中取出时,突然一张大网从天而降,正当她快要被那张大网罩住时,那黑衣人只是在地上一滚,便滚出了那张大网的范围。
接着,原本漆黑一片的书房突然一片明亮,几十个手持棍棒器械的家丁突然举着火把或灯笼,从窗户,门口和房梁上窜了出来,把黑衣人团团围住。
“大胆小贼,快点摘下面罩,乖乖投降,等会儿还能少受点皮肉之苦。”为首的一个壮实大汉向那黑衣人喊道。
被围在人群中的黑衣人不为所动,完全看不出丝毫怯意,不知何时,她手中已经多出了一把七寸见长的小匕首。
那群家丁原本见黑衣人突然掏出了武器,都是一惊,却没想到黑衣人的武器只是一把不痛不痒的小匕首。有些人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鄙夷的神色。那黑衣人本身就身材瘦小,现在被三五圈大汉围着,就犹如一只被狼群层层包围的小兔子。看来,抓住她犹如瓮中捉鳖,只是时间问题。
突然,那黑衣人把手中的匕首向其中一个家丁掷去,那家丁原本想要躲闪,却见那黑衣人手中一拽,那把匕首竟然在众人的头顶上划过了一个弧度,随即还带出了一阵冽风,竟削断了一大片火把。原来,那把匕首的柄上绑着一根黑色的缎带,那缎带的一边还镶有锋利的钢丝。而缎带的那一头就拽在黑衣人的手中,是以黑衣人才能够像使鞭子一样让已经飞出去的匕首在空中改变轨迹。
接着,那匕首像密集的雨点一般,一盏一盏地戳灭了几个家丁手中的灯笼,书房中一下子暗了一大片。在昏暗的环境中,那把绑了黑色缎带的匕首更像一条灵动的黑蛇,不时地朝着人群中最薄弱的地方攻去。这时人多反而成了一个弊端,一大群人挤在一间小小的书房,在昏暗中想要抓住那黑衣人却又怕误伤到自己的同伴,不敢施展手脚。有几个家丁甚至被那张已经落到地上的大网绊倒,自己摔在了地上。
那黑衣人也不恋战,趁着人群的空隙向书房的门口移去。“他想从门口逃出去,快堵住!”混乱中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七八个手中火把还没有灭的家丁赶忙堵到了门口。只见那黑衣人从袖中掏出一把东西向他们撒去,顿时一团白色的粉末弥漫在了空气中。“是生石灰。大家快蒙住眼睛!”其中一个人喊道,这七八个家丁此时都只管用手护住自己的眼睛,哪还顾得上其他。而黑衣人就瞅着这个时机,轻身一跃,从人墙的上空窜出了书房的大门。待那群家丁冷静下来仔细打量那些白色粉末,才发现那哪是什么生石灰,不过就是厨房里做馒头用的面粉。
那黑衣人来到了书房外的院子之后,正欲翻墙逃跑,却突然见一道银光划过,封住了她的去路。她接连退后几步,只见一人手持银枪,挡在了她的面前,而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苏玄松。
“阁下到底是何人?为何要取天水密阁的钥匙?”苏玄松举枪问道,虽然他其实并不希望知道答案。
那黑衣人既不说话也不回击,只是转身想要从另一边的墙翻出院去,可苏玄松却提着枪在后面步步紧逼,黑衣人没办法只能回过身进入战局。苏玄松的枪法刚劲凌厉,错落有致,可那把绑着黑缎带的小匕首却胜在招式诡异,灵活多变。一时间,一杆银枪,一把匕首,竟如一黑一白两条缠斗在一起的蛟龙,互相分不出胜负。过了约莫有几十招的样子,那黑衣人方才毕竟已经经历过一场缠斗,身体渐渐地开始有些不支。她的招式开始有些凌乱,有好几次甚至露出了自己的破绽。苏玄松原本可借着这些破绽一举把她拿下,可他却有意地绕过了这些破绽,只是一味地与她缠斗,似乎他的目的仅仅是为了不让那黑衣人逃走。
正在这时,几枚钢珠从那黑衣人的身后打过来,正好打在了她右膝的陵泉穴,她一个踉跄,单膝跪在了地上。两个套索从她的左右两边掷出,把她的身体牢牢地捆住。
苏玄松一边拿枪对着那黑衣人,一边吩咐手下道:“把她的面罩给取下来吧。”他借着月光看着那黑衣人的脸,只见那张脸上唯一露出来的地方,一双他无比熟悉的眼中竟溢出了两条泪痕。突然,那黑衣人像是发了疯似的,拼命挣脱了那套索的束缚,竟扑身要往苏玄松的枪头上撞。苏玄松一愣神,一下子竟来不及收枪,眼看枪头就要刺穿黑衣人的心脏,还好一个家丁眼疾手快,赶忙上前在那黑衣人的后颈补了一记手刀,那黑衣人才身子一软,昏倒在地。
苏玄松俯下身,摘下那黑衣人的面罩。如果说他之前还好歹心存侥幸,那他现在真的就是五雷轰顶,万念俱灰。面罩下的脸,他其实早已猜到,不是别人,正是楚紫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