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时分,苏玄松来到了风雪山庄西南角的那间专门关押犯了错的下人的暗房。看守暗房的家丁见是少庄主来了,赶忙迎了上去,有些面露难色地说道:“少庄主,您可总算来了,少夫人她...她...”说到这里,那家丁叹了口气,接着道:“已经快要一天一夜了,少夫人她一粒米也没吃,一滴水也没喝,一句话也没说。”
“我知道了”苏玄松淡淡地说道,随即挥手让那家丁退下,一个人走进了暗房。在暗房中,只见楚紫茗被绑在了一张沉重的大木椅上,面容苍白憔悴,像是突然间生了一场大病,两眼呆滞地望着前方的青石地砖,见苏玄松进来了也没有任何反应。
“杀了我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楚紫茗头都没抬,用一种听不出任何情感的语气说道。
“你到底是谁?叫什么名字?这你总能说吧。”苏玄松走到她跟前,看着楚紫茗说道。
“我是一个细作,这你已经知道了,至于名字,”说道这里,楚紫茗自嘲地笑了笑:“我在黑鹰中的代号叫雨鹤,至于爹娘给我起的那个,姓我早已忘了,但名字不管你信不信,就叫紫茗。”
苏玄松看着她,沉默了良久,缓缓说道:“如果你不想说什么,你问些什么也可以。”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终于,楚紫茗开口打破了这阵寂静:“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从你接到苏州老家信的那天开始。”苏玄松说道,“你一进山庄,就被安排在了天水阁当差,而当天水阁的杂事丫头,首要的条件就是不识字。你认识的那些字理应都是我在你进山庄之后偷偷教给你的。如果按照你说的,苏州老家在你来杭州之后就再未与你联系过,那你老家的人应该不知道你能识字,如果想要通知你什么事应该托人捎口信而不是仅仅给你寄一封写满字的信。况且,”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你是以楚婆婆的侄女的身份被介绍进山庄的,我最近专门派人去查过,那楚婆婆根本就没有什么兄弟,自然也就不会有侄女。另外,楚婆婆曾经当过我大伯苏定海的奶娘,一直以来也都是与他关系最亲近的下人,如果说她在大伯被逐出山庄之后仍然与他保持联系,这一点都不奇怪。”
“罢了,罢了,果然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楚紫茗摇了摇头,叹气道:“这一切就权当都是报应吧,反正我一开始就是被当做一颗死卒安排进风雪山庄的,现在任务失败,就算出去了也难逃一死,如果你还顾及我们相识六年,夫妻三年的情分,就在这里给我一个痛快吧。”
“那么说,你从一开始认识我,接近我,与我成亲,都是早就安排好的局,为的是能从我这里套出更多的情报?”苏玄松问道,脸色虽看不出什么变化,声音却略微有些颤抖。
“不是,绝对不是!”楚紫茗的语气明显有些发急,似乎原先一直苦苦坚守的心理防线正在一点一点地崩溃,“我一开始接到的任务只是在天水阁调查关于密阁的所有情报,楚婆婆会作为线人,带给我黑鹰的进一步指示。只是楚婆婆在我进山庄的不久就突然得急病死了,我一下子与黑鹰失去了联系,再后来我才遇见了你。”说到这里,她又再次低下了头,不敢直视苏玄松的脸,“我承认,你一开始说要娶我的时候,我是有过犹豫,但因为不敢违抗风雪山庄的少庄主,所以才答应的下来。但是,在之后的日子里,我是真的...真的...”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我多么希望日子能永远这么糊里糊涂地过着,但就在不久之前,组织又突然派人与我联系了。我是死不足惜,但我有比命更重要的东西握在他们的手中,我不能违抗他们的命令。”
“我想要知道的事情都已经弄清楚了,你也好好休息吧。”苏玄松脸上无悲也无喜,说完便转身要走出暗房。
“我有件事想要求你,”苏玄松正要踏出暗房大门时,楚紫茗突然开口道。“那个云鹤,就是上次去茶楼听戏时,你弟弟带在身边的那个小姑娘,无论之后黑鹰会与风雪山庄发生什么冲突,你能不能不要去伤害她,也让你们家的下人不要去伤她?我们相识六年来,我从未求你做过任何事,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请求。”说到这里,她又顿了顿,“那个云鹤,是我的亲妹妹,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肉至亲。”
“我知道了,一定照办。”苏玄松说完,便一脚踏出了大门,但他却没有立刻带上大门,只是让门这么虚掩着。
约莫一个多时辰之后,那个看守暗房的家丁满头大汗,火急火燎地跑进书房找到苏玄松:“少,少,少庄主不好了,少夫人她逃跑了。她还把这个给留下了。”说着,他从袖中拿出那支三棱型的银簪,放到了书桌上。
“我知道了,退下吧。”苏玄松平静如水地说道,他看了一眼家丁放在桌上的那支银簪,随即站起身来到窗边,抬头望着那一弯残破的新月。
同一天夜里,在城郊龙王庙的地下室中,云鹤正翘着脚,躺在墙角的一堆木箱子上面。当天正好是黑鹰内部的例贡时间,各路海盗和走私船主有的来向首领上缴佣金,有的来报告最近的状况。偌大的地下室中,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但云鹤却像这一切与自己都没有关系一样,只是望着天花板发呆,周围的人也都像没看见这个人似的,没人上前与她搭话。黑鹰是个很现实的组织,虽然云鹤曾一度是首领面前的大红人,也帮黑鹰带回了五把钥匙中的四把,但由于她并未按首领的要求带回苏荃的人头,所以她的最后一个任务也算是失败了。在黑鹰中,一次失败就足以毁了一辈子的前程。所以她回来了之后,虽然没有被治罪,但地位也已经是一落千丈。
正当例供到了尾声,各色人等开始逐渐退出地下室时,一个衣衫褴褛的黑衣女子突然闯进了地下室。云鹤瞄了一眼,觉得那女人眼熟,急忙起身拨开人群,来到了队列的最前端,定神一看,那女子果然是楚紫茗,“姐姐!”云鹤情不自禁地叫了出来。
楚紫茗进来了之后,直接来到了首领面前,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磕了三个头之后对首领禀告道:“不肖属下雨鹤前来回禀首领,首领派属下打听第五把钥匙的下落,但属下此次并未探明具体位置,只知道它应该在风雪山庄之中。目前属下内应的身份已被揭穿。求首领责罚。”
那首领抬起了那张戴着铁面具的头,双眼透过面具上两只黑色的洞直直地望着跪在地上的楚紫茗,问道:“那第五把钥匙外形如何?由何人掌管?这些可都有着落了?”
楚紫茗把头埋得更低了:“属下没用,这些都还没打听清楚,只知道风雪山庄的庄主应该知道它的下落。”
首领突然握拳在红木几案上一砸,几案上的砚台镇纸都不禁抖了一下。“苏定川,又是这个小子。”这几个字如咬牙切齿般从面具后传出,“不过这样也好,省得来来回回地那么麻烦,”铁面人诡异地狞笑了一声,随即,他面对大厅中的诸人命令道:“传我指令,明日卯时三刻,黑鹰全员由各路统领带领,一同包围风雪山庄。务必在已时之前将风雪山庄拿下。”
“遵命!”下面的人共同答道。接着几个统领模样的人就匆匆走出了大厅,像是去安排队伍。
“至于你”首领转头望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楚紫茗,随即对一个站在他身边的侍从说道:“给她上骨刑”那侍从随即会意,转身从大厅后的一件小暗房中取出一个绿绸盒子。云鹤看到那个盒子,正准备上前求情,却被楚紫茗一个眼神阻拦了下去。那侍从随即打开盒子,一阵阵“吱吱,吱吱”的虫鸣立刻从盒子中传了出来。在场的众人都神色无异,只有楚紫茗一人紧紧蜷缩着身子,浑身不住地抽搐,她本已很憔悴的脸上一阵惨白一阵通红,豆大的汗珠一滴滴地从额头上冒出来,只是虽然这样,她仍然咬住嘴唇,硬是一声也不吭。但是,没忍多久,一口鲜血就从她口中喷出。
云鹤看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她一步上前,跪倒在首领面前,求情道:“首领大人,求求你饶了我姐姐吧,再这样下去她会死的。”首领听闻,随即关上了绿绸盒子的盖子。盖子一关上,楚紫茗便像脱了力似的,瘫倒在了地上,云鹤立即上前把她扶住。
铁面首领缓缓开口道:“雨鹤,你已不是第一次办砸了任务,这次失败更是差点坏了我们的大事。如今,没想到你的忍耐力也变得这么差了。”说到这里,一把匕首被扔到了楚紫茗面前。“黑鹰从不养废人,该怎样你自己看着办吧。”这句话从铁面后传出,带着无与伦比的冰冷与肃杀。
云鹤惊恐地望了望首领,又转过头看着楚紫茗,“姐姐,不要啊!”她低声说道。而此时,楚紫茗的眼中并没有恐惧,有的只是一丝落寞,她轻声对云鹤说道:“好妹妹,姐姐没用,不但没有照顾好你,反而让你受我的连累,以后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说完,她猛地一发力,一把推开了云鹤,随即迅速地捡起地上的匕首就往自己心口刺去。但刀口还没刺下去,手中的匕首就被身后的一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随后她被人一甩,整个身子不由得跌到了一边。
这一切发生的虽块,但云鹤在一旁却看得清清楚楚。她见到弥平次爷爷夺下了姐姐手中的匕首,把她推向自己,便赶忙上前接住。只见弥平次爷爷用唇语对她说道:“云丫头,带着雨丫头快跑。”
云鹤会意,立即抱着楚紫茗向出口的密道冲去。弥平次也跟着她们退到了密道的入口,见云鹤已经跑了出去,便独自挡在了路口处,他拔出佩刀,用苍老沙哑的声音向众人吼道:“今天有我在,谁都别想从这个门出去。”
在黑暗的密道中,云鹤抱着楚紫茗拼了命的向前跑。她不敢回头望,只是听见在黑暗的那一头,兵刃相交的声音越来越弱。
约莫三更时分,云鹤带着楚紫茗来到了城南的医馆。她伸手敲了敲门,却发现医馆的大门并没有锁,她一推,门就应声而开。她抱着楚紫茗进来了之后,发现药房的灯还亮着,苏玄竹正在灯光下翻着一本医书。听到有人进来,他头也没抬,只是一边看书一边说道:“你来晚了,我本让你太阳落山之后就过来,不过现在还来得及。”
“先不管这些,快救救我姐姐!”云鹤焦急地向苏玄竹喊道。苏玄竹抬起头,这才看见云鹤竟带着楚紫茗一同来到了医馆。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但随即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冲上前去帮着云鹤把楚紫茗扶到了一张扶手椅上。他简单地为楚紫茗检查了一下伤势,又为她号了一下脉,脸色不禁越发沉重。他拿出银针,封住了楚紫茗身上几个穴道,便一把将她抱上了二楼。上了楼之后,他把楚紫茗平放在了床上,又推醒了已经入睡了的米饭和叶钟灵,对他们吩咐了几句,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对在一边一脸焦急的云鹤说道;“别担心,你姐姐会没事的。”
“还有明天卯时三刻黑鹰要围攻风雪山庄,现在已经没几个时辰了!”云鹤着急地向苏玄竹说道。苏玄竹一惊,但随即就对云鹤说道:“我知道了,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帮你把噬骨虫排出来,我们还来得及。”
云鹤又跟着苏玄竹回到了药房。只见苏玄竹拿出一个香案,点上了里面原本就预备好的香,一阵诡异的药味顿时在房间中弥漫开来。随即他又在她胃经的几个穴道上重重一按,云鹤便立即感到了一阵恶心,一团东西从喉咙中吐了出来。她点神一看,那团东西是一堆缠绕在一起的肉色蠕虫,有几条还在不停地蠕动。
“你先别动,我去拿火盆把这些虫烧了。”苏玄竹说完便走出了房门。云鹤看着地上的那一摊虫子,虽然恶心,但她却还是有些好奇,于是便随手拿了根挑灯芯的木签去挑那些虫子。那些虫子初看和普通的蛔虫没什么区别,但当云鹤手中的木签挑到了其中一条虫子之后,那虫子的最前端竟然裂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那大口里是一排排锋利的牙齿。那条虫子一口咬住了木签,竟硬生生把木签咬下来一段。云鹤吓得一下子扔掉了木签,正好此时苏玄竹走进了房间,他三下两下地把那些虫子都扔进了烧着碳的火盆,没过多久火盆里就传出了肉被烤焦了的臭味。
“现在你可以向我说一下你们黑鹰的计划了。”苏玄竹稍稍喘了口气,对云鹤说道。云鹤简短地把今天晚上发生的事又都复述了一遍,说完之后,她低下头,轻声对苏玄竹说道:“对不起,是我没有遵守约定。”
“这不怪你。”苏玄竹说道。随后他从药箱中抽出那把里面藏着剑刃的紫竹箫,对云鹤说道:“我们快走吧,现在出门还能在卯时之前赶到风雪山庄。”
“可是现在四把钥匙都在他们手上,我们去了也于事无补啊。”云鹤着急地说道。
“没关系,那四把钥匙他们自会还回来,因为第五把在我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