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四下无人,林馥同燕枝公主一同登东,燕枝道:“太傅先去,我在这里替你守着。”
林馥道了一声“多谢”,连忙进了女厕。这么些年来,扮作男子最为繁琐的莫过于如厕。纵是在盛夏穿着厚实的铠甲,她也不曾觉着辛苦,可是当每个月做回女人的那几天,她却大呼生不如死。
白日里训练过后,她从来不敢同旁人一起回到住处,便是连出恭也是一人偷偷摸摸。有一回夜里蹲在男厕,燕榕忽然自隔间探了脑袋过来,“林馥,你为何要蹲着小解?”
她登时吓得魂飞魄散,信口胡诌道:“我……用时比较久。”
幸得那格栅够高,他也没能窥探到什么。从那以后,她时常不分男女厕乱窜。有时听到隔壁有女子,她只得闷在女厕不敢出声,待到女子散去才敢露脸。久而久之,庆安王便觉着她有病,还请白薇特地开了止血消痔的药方,且叮嘱道:“你平日里少食些辛辣、浓茶,如厕之时才不会那般辛苦。”
林馥有几分无地自容,燕榕又道:“你这顽疾甚是厉害,竟是连外袍都沾了血迹。”
林馥心想,她与他在碧海城数年,他竟也从未怀疑过她是个女子。若是她从一开始就对他言明身份,又将是如何一番光景?
酒席既散,燕榕晕晕乎乎地躺在雅间的软榻上等着林馥回来。从前喝多了酒,只有自己干呕到天明,臭烘烘地倒头便睡。而今却不一样,他每次醉酒之后都要说情话给她,林馥安安静静地听,还会哄他入睡,教他想要陪在她身旁一辈子。
燕榕眯了一会,却被脸上的一抹凉爽惊得忽然清醒。他茫然睁眼,便见岳临玉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自打他无意间坑害了岳太公,便没指望岳家人再对他和颜悦色。当下更是诧异道:“你做什么!”
岳临玉心上愈发委屈,也不知父亲是怎么了,此次回来将兄妹三日轮番训斥。说是只要自己活着一天,便不准二哥娶了齐女进门。三哥更是凄惨,除非他被岳家逐出家门,否则别想着弃文从武。至于她,父亲说她念想庆安王简直是痴人说梦!
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都不肯点头,庆安王又怎会多看她一眼?他方才那句“你做什么”,分明是嫌恶又防备的模样。谁能料到庆安王殿下竟是一点也不喜欢她,见他如此态度,岳临玉愈发想要痛哭一场。
陆景岫刚刚安排好回府的马车,正要来唤哥哥下楼,便见岳临玉捂着脸跑了出去。她急忙唤了一声“临玉”,却见她头也不回,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陆景岫不知发生了何事,不由望向内室,只见庆安王神情恍惚地倚着软榻,打着酒嗝道:“天地良心,我可没有欺负她。”
此处虽然灯光昏暗,可陆景岫一眼便瞧见了庆安王侧脸之上印着一圈嫣红的唇印!今日在场的女子只有三人,这口脂的颜色,可不就临玉钟爱的樱花桃粉。
“殿下竟是这般大意。”陆景岫匆忙取了锦帕出来,“若是教太傅看到,他定会不高兴。”
燕榕不明所以,便见陆景岫焦急地用锦帕在他脸上蹭了蹭,而后递给他道:“殿下请看。”
“啧!这岳临玉是要害死我不成。”燕榕一个激灵,瞬时觉着酒醒了大半,“陆小姐,多谢你提醒。”
一想到太傅心上有人,陆景岫莫名觉着失落。可是她这几日便是连做梦也是二人拥吻一处的情景,梦中看了久了,竟是觉着二人眉目传情、甚是默契。虽然太傅与庆安王皆是男子,可若是真心相爱,旁人又有何资格指指点点。她虽不懂男子之爱,亦会替他们保守秘密,将她对太傅的爱慕永远尘封在记忆里。
临玉说她腕上的玉镯落在了雅间,特地上楼去取,可是去了半天也不见回来。岳临江等了许久,只得上楼去接她,前脚刚一踏入雅间,便见陆景明喝得歪歪斜斜,趴在桌上不省人事。庆安王斜倚着软榻,色眯眯地对着身前的女子微笑。他身前恰好蹲着陆景岫,她以锦帕轻轻替他擦脸,而后又说了什么,教庆安王笑得愈发猥琐,简直是……陆景岫既是知晓他与林馥不明不白,为何还要厚颜无耻地讨好于他?不是作践自己是什么?
岳临江转身便走,却在走廊尽头看到妹妹掩面哭泣。
“临玉。”他轻轻唤了一声。
岳临玉堪堪抬头,面上泪如雨下。
“你都看到了?”岳临江问。
岳临玉不知二哥看到了什么,只见他俯身轻轻抱住了她,道:“临玉聪慧漂亮,何愁找不到夫婿,二哥这便在明城替你物色人选。”岳临玉往二哥怀里钻了钻,哭得惨兮兮,于鼻腔中哼出一个“好”字,说到底还是哥哥们最疼爱她。
原本是替辅国将军践行,哪知最后却是几个女孩儿哭得梨花带泪。林馥先送燕枝公主回宫,而后带着宛若孩童般耍赖的庆安王回府。她与他的关系见不得人,白日里不过是点头之交,只得在夜里背着人亲近。
燕榕半眯着眼睛道:“我南征之时,你是否也会像小胭脂一样为我哭?”
林馥摇摇头,“我不知道。”她已有许多年不曾哭泣,亦不知如何为一个人落泪。
燕榕听罢却是安心道:“如此便好。不论你如何打骂我,我皆会受着,唯独不要看到你哭。”她若是为他流泪,简直教他难受到不知所措。
林馥见他口齿清晰,思路敏捷,只是目光略微散乱,却是问道:“殿下没有醉?”
“醉了,醉了。”燕榕说罢两眼一翻,“太傅快来照顾本王。”
林馥笑道:“好。”
“本王心口痛得厉害,快替我解开衣襟瞧瞧。”庆安王眉眼皱在一处,模样甚是痛苦。
林馥笑着捏住他的鼻子,“又胡闹。”
待众人散去,岳临江先遣人将妹妹送回府上,而后与陆氏兄妹同乘一车。
陆景岫蹙眉躲闪,“你不必送我。”
岳临江却是道:“我不是送你。”陆景明醉得不省人事,方才若不是他出手相助,她连扶哥哥上车的力气都没有。
既是将人送到陆府,岳临江却要调转马车往官署而去。陆景岫诧异道:“这么晚了,大人还要回刑部?”
“常顺的案子已结,明日一早要呈报给圣上。”岳临江道。
“你……是要回去草拟奏章?”陆景岫站在马车下,仰起脸问他。
“对。”岳临江居高临下地答。
陆景岫人微言轻,未曾书写过正式文书,更未见过奏章是何等模样。可待到她调任户部,岂不是日日要与文书打交道?
陆景岫不由问道:“能否带我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