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上朝,林馥以户部侍郎的身份上疏,初步拟定纸币制造方案。历国历代皆以金、银、铜为铸造钱币的主要材料,纸币的说法还是头一遭。可是就在几日前的盐铁之辩中,以纸张制造钱币的建议,竟然在上层官员中达成共识。
有人称纸币易磨损,流通过程多有限制。然而林馥汇总了工部、户部历年的旧案、资料,证实了金属货币在流通过程中更易磨损和流失,且难于修复。因为金属本就以重量估算价值,久而久之被磨损得缺了棱角,莫不是每次交易都要随身带了秤不成?
士族与寒族虽有政见上的差异,在纸币流通的问题上却达成了空前一致。富庶之家大都将钱币存储在钱庄、银号之中,试想每次存储皆抬着箱子出入,明眼人一眼便看出数额岂不难堪?
若是将钱币存于家中,更是不知资产几何,每次都要一枚一枚地数钱币,便是少了一吊也无从知晓。更有甚者恐怕会教江湖宵小起了不义之心。
寒族亦是响应号召,支持以纸币代替铜币。庶族、世族本就同朝为官,富庶者的荷包鼓鼓囊囊,寒族多是囊中羞涩,若是换成纸币,谁还会比较腰上的钱包大小?
经过两个时辰的朝议,圣上决定保留金属钱币,由户部发行定额纸币,先在世面流通半年,以观后效。可纸币既要遇水不皱,又要不同于市面上可仿造的普通纸张,如何选材、制造,朝廷如何管控,都需要一系列详细措施,因而林馥便又领了这项差事。
吏部尚书姚振多有不满,“盐铁之辩未曾分出胜负,陛下为何要采纳林馥的建议?”
余尧抚着胡须道:“谁说没有分出胜负?”
“陛下未曾说过胜负之事。”姚振有些糊涂。
“你可是忘了当日之辩为何戛然而止?公主又说过怎样的话?”
“公主年幼,又岂能懂得朝政之事,更何况童言无忌……”
“若是圣上不再娶亲、生子,公主便是未来的储君,你这一番话足够株连九族。”余尧道:“以多欺少,既是没有胜出,便是败局。”
“你且想想,公主本该在坤明宫中,为何突然到了天禄阁?公主出面是何人授意、又是代何人之言?”
“这……”姚振未曾想过这些。莫不是平日里深居简出的皇后?
“再说庆安王那宅邸……算了。”余尧叹息一声,当日他料定林馥与庆安王有见不得人的阴谋,这才默许姚振将此事当堂说出,哪知庆安王突然出示了租赁文书,当真教他措手不及。可是朝议结束之后仔细一想,余尧便琢磨过味儿来了,依着那租赁文书,林馥竟是分文不交,也能安然住在庆安王的宅子里。若是庆安王在京中也便罢了,他即刻要南下御敌,日后还要回到碧海城,这文书岂不是一纸空谈?
可庆安王与圣上胜似亲兄弟,他若是将事情闹大,恐怕在天子面前也讨不到半点好处。况且听暗线来报,林馥与庆安王亲密异常,远远超过了同僚的交往范围。更有甚者,二人于上巳节一同乘车,在栖梧山小住几日,近日里更是形影不离。
一个二十几岁的成年男子,既不娶亲也不喜好女子,唯独同面貌阴柔的林馥举止异常。莫不是燕氏皇族十几代人,终于出了这么一个不爱美人好男色的庆安王!圣上娶了齐女,膝下只有一个小公主,庆安王又被林馥那妖孽摄了魂魄,远在白水城的庆明王日日与齐人打交道。北齐竟有如此大的能耐,要改天换地不成!
正因有如此顾虑,余尧才与众位老臣联合,请太上皇回来主持公道。可太上皇在天禄阁旁听三日,却是道:“诸位臣子有理有据、有张有弛,自科考以来,朝中愈发人才济济,我也算无憾了。”
而后他每日只顾饮茶、下棋,陪着小公主玩耍,还说月末便要再回虞城。太上皇这条路是走不通了,余尧便又想到了老臣岳子荣。岳家世代忠良,又岂能眼睁睁看着林馥为首的寒族兴风作浪。可岳太公却是一连几日闭门不出,称自己已离开朝廷多年,跟不上年轻人的想法了。
这一回劳师动众,却未能从寒族身上讨到半分便宜,日后要如何才能扳倒林馥为首的寒族?丞相余尧十分焦虑,却见刑部尚书岳临江见了他竟然绕道而行,若非他爹的意思,岳临江又怎敢如此?
岳临江想起父亲的告诫,心上亦是觉着烦闷。父亲逼着他在祠堂前发誓,此生不得迎娶齐女。他闭口不言,父亲却是问道:“你的聪明才智,比之你兄长如何?”
岳临江愕然,兄长岳临渊早已被逐出家门。可是兄长大胆敢为,智谋无双,若是论才智,他不及兄长。他不由低下头道:“我不及他。”
“他都不能全身而退,你又有何能耐招惹齐女?”父亲怒道:“既是不及汝之长兄,须学会明辨是非,只遵天子之旨,不涉及朋党之争。”
岳临江只得道:“是。”
方才朝议之时,他于不远处看着林馥侃侃而谈,愈发觉着抑郁难耐。父亲说只要他活着一天,便不准齐女进岳家的门。父亲并未指名道姓,可他所指是谁,二人心知肚明。
自北齐太子离京之后,林馥便同他愈发疏远了。她明知庆安王日后要回到遥远的碧海城,为何还肯同他在一起?除非她放弃官职地位,否则注定不能同他相守。林馥这般牺牲色相,难道是因为庆安王的身份地位……她想借着他的权势,保全自己免受世族排挤?
以色侍人,力图上位的女子,岳临江最为嫌恶。可是每当他看到林馥眉目清朗,面色红润,便是嘴唇也比从前粉嫩了几分,便不由被她吸引了去。听闻林馥近来时常被男子当街围堵,恰是因为她同男子交往以来,再不复从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模样,从内到外散发出蓬勃之气。譬如今日,她便是在上朝之时远远看到庆安王,嘴角也噙着笑。
那般不经意的低头微笑,正是被情.爱滋润呵护之后的满足羞涩之态。她素来冷静理智,何时变成了这般模样?
岳临江前脚刚踏进官署,后脚便是一愣。但见六部数十官员,将陆景岫团团围在中间。刑部尚书一露面,众人如惊弓之鸟,匆忙道了声“岳大人”便四散奔逃。
又一个以色侍人,力图上位的女子。岳临江冷着脸道:“应卯之时,你是在游园挑选夫婿么?”
尚书大人问罢,又加了一句,“陆景岫?”
杨云帆的耳朵竖得老长!岳尚书虽然厌恶陆景岫,前几日还要称呼一声“陆大人”,今日却是直呼名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