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湖之畔有一家“明源正店”,三层阁楼高耸,于最高处登高远眺,可见不远处的宫墙青碧、宫宇参差。
正店临湖,窗外是粼粼湖水,偶有画舫而过,缥缈的歌声与琴瑟之声缠绵一处,顺着远去的雕梁画栋渐渐飘散。
林馥立在窗边,觉着今夜实在吃得太多。古人云过午不食,可是这些年在南楚全然不是这般道理。尤其是明城御街、夜市、勾栏瓦舍,夜里热闹更胜白日。
庆安王自身后抱着她,双手在她腹上游走,“自上巳节开始便饿着你,竟是连从前生出的二两肉也不见踪迹。”
近日太忙,她的确比先前瘦了些,他将她浑身上下捏了一遍,不满道:“太瘦,硌得我痛。”而后便决定带她吃些肉补补身,将上午在床笫间的消耗也一并补回来。
明源正店的特色菜乃是鱼脍,将鲤鱼切得薄如蝉翼、仿佛要随风而舞。又有牛脍、羊脍,甚至将鳞小刺少、肉色橙红的海鱼切片而食。只是这生食之法虽然新鲜,食后消化却是难题。加之此处菜品奇特,女侍又各个年轻貌美,称得上一个贵字。因而除了达官贵人,不见半个白丁,林馥不由想起天禄阁之时,世族子弟曰:所谓礼者,贵贱有等,长幼有差,贫富轻重皆有称者也。想来横亘于世、庶之间的第一个问题便是贫富不均。富人岂会愿意散财均富,穷人又岂会甘心贫穷?可自古以来贫富贵贱,是不是应该一尘不变,子孙传承?
她想要做的,便是打破亘古不变的子孙传承,至少给予民众一条公平上升之路,教勤奋努力之人也能有机会登上此处,看到不远处的皇城之都。
一想到明日还要上朝,林馥不由道:“早些回去罢。”
燕榕觉着她说得有理,“回去还能再吃一回元宵。”
林馥嗔怒道:“不正经。”
她目光流转,面带羞涩,哪里是在斥责他。燕榕却是笑着牵住她的手,“随我回家。”
回家……林馥脚下一顿,任由他牵着她出了雅间,却险些与对面走来的高大男子撞在一处。
燕榕本欲斥责这人莽撞无理,却听他诧异道:“殿下也在此处?”
燕榕这才看清来人是陆景明,也不知他急匆匆有什么事。
庆安王与太傅亲近已是人尽皆知,可是夜里登高独处,若青年男女般相约倒是稀奇。
陆景明笑着拍了拍庆安王的肩膀,“你们两个倒是会找去处,下次喝酒带上我!”
林馥好奇道:“将军这般着急,欲往何处去?”
陆景明拍了拍脑袋:“景岫还在上面等我,我先行一步。有空再与你们细说!”
陆景明走了几步,忽然觉着刚才的情形不对,庆安王与太傅的手皆藏在衣袖中,似乎握在一处……这两个人莫不是喝多了,竟是这般恶心?陆景明回头还想再看,却见二人已经走远。
燕榕刚一上马车,却是笑道:“景明素来清贫,怎么会在这地方附庸风雅?”
林馥亦是笑了,两个附庸风雅之人坐在此处,竟然还敢编排辅国将军?
“难道是哪家的小姐邀他来此?”燕榕疑惑。
“我听闻常尚书的孙女儿被禁足半月,皆因私下约见陆将军。”林馥道:“京中有公主,哪个贵女敢觊觎他?”
燕榕知晓燕枝是越发胡闹了,陆景明始终未曾表态,日后还要远去边关受苦,她一厢情愿实在痴傻!可是想来他最初还不是一厢情愿,而今林馥就陪在他身旁,教他觉着暗淡的黑夜也如清晨般明朗。
他不由摩挲着她掌心的薄茧,“我怕他害得燕枝伤心。”
“男女之事……个中滋味也只有冷暖自知。所谓情之所至,你这兄长恐怕也是做不得主的。”
陆景岫随兄长在临街花窗下落座,她隐约看到庆安王与太傅同乘而去。一想到太傅,她便又止不住红了眼眶。
哥哥期待这一日很久了,她也只有佯装羞涩道:“岳大人。”
对面坐着的乃是她的上级岳临江,他一见她,只得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他厌恶她,她也不喜他,二人心知肚明。
方才那一眼对视,岳临江哪能没有看到她眼圈的粉红,看样子她哭了很久。她不愿意,他也不是自愿来此,说到底还不是父亲逼迫。
父亲说朝局动荡,遍观世家大族,竟是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女儿,唯有辅国将军之妹姿色与才学俱佳,有世家妇之范,遂于回京后约见了陆景明,希望促成两家的姻缘。
岳临江岂会不知父亲的心思,他常年游历在外,不曾见过陆景岫,又怎知她姿色与才学俱佳?还不是当日那篇轰顶一时的檄文,加之后来这女子声名太盛,教父亲上了心。
陆家正处上升之势,陛下又要扶持几个寒门子弟,不论是谁娶了陆景岫,都是有利而无害,可他偏是看不上她的叵测心机。
陆景岫亦是委屈得很。昨夜哥哥同她说起婚配之事,她当时便哭了。父母去得早,陆家又不是大族,哥哥十几岁起南征北战,为的便是给予她和族人更好的生活。她这般任性不肯嫁人,究竟是太过自私。可若是嫁人,心中又割舍不下恋慕而不能相守的太傅。
陆景明只道是自己坐在此处,二人尴尬不肯开口,却是起身道:“我去更衣,你们先聊一会儿。”
哪知陆景明一去不回,二人更是尴尬。岳临江颇有几分不耐,可今日之约是老父亲安排,他不得不来。
“陆大人处心积虑攀附权贵,若是能嫁入岳家,可还觉着满意?”
处心积虑、攀附权贵?陆景岫不知他为何这般诋毁她,可她也是陛下钦点的一甲榜眼,岂能容他这般污蔑,“我并非要攀附岳家。”
“我知道。”岳临江知晓她觊觎的是庆安王。
“你日思夜想那人,权势虽然更胜于我,却是你一生也攀附不上的。”岳临江笑道:“所以你退而取其次,盯上了岳家?”
他的笑容很冷,教陆景岫心上一颤,他是如何窥探到了她对太傅的爱慕之心?
既是他已知晓,不如将一切都说清楚,以免日后难堪。陆景岫静默了片刻,一字一顿道:“今日之宴乃是令尊安排,并非我攀援而上。岳太公既有此意,便是我与你门当户对,并非谁高攀了谁。可世家讲求约以婚姻,结成利益。论夹缝之中谋利,初入官场的我怎及大人,你又岂会在意我心上那人是谁?”
岳临江冷哼一声,他没有看错,这女子果真精明狡黠、大胆妄为。平日在同僚面前怯懦无助皆是伪装。
陆景明站在门外吹风,透过花窗望去,可见二人相谈甚欢。岳家乃是京城第一大家,纵是他日后在外辛苦,只要妹妹有了好去处,他也便放心了。
他明日便回复岳太公,这桩姻缘可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