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试结束,一、二、三甲尘埃落定。三鼎甲的学子们穿了大红的袍,在御街漂漂亮亮地亮了相,而后径直入宫,往乾明宫觐见天子。
杨云帆与陆景岫皆补了六品刑部主事的缺,探花郎吴垠则领了监察御史之职,官拜七品。
杨主事瞬间不痛快了,分明他是状元,那女流只是榜眼,凭什么二人的官位、俸禄不分伯仲?杨云帆于夜宴之上饮多了酒,壮着胆子来到叔父府上,将这几日所受委屈尽数倾泻而出。
哪知杨志勇听罢,却是把玩着手中的两个核桃久久不语。
杨云帆愈发着急,“叔父,我总觉得那陆景岫背后有人。”
工部尚书杨志勇最近忙着协助庆安王督造火器,而今春试尘埃落定,他的侄儿高中状元,自是没有什么可担忧的。只是侄儿自小要强,事事要高人一等,此番被一个女子夺去了辉芒,便是连愤怒都写在脸上。
杨志勇指着他的鼻子道:“你好好照照镜子,看看你这张丑陋不堪的脸。”
“既是你为状元,她为榜眼,你可曾想过为何官职与品阶别无二致!”
杨云帆摇摇头,“天子之心,侄儿不敢妄自揣测。”
“既是文章已分伯仲,官职任免却出乎意料,说明陛下有意提拔寒族。”杨志勇的声音不急不缓,还不如手里的核桃转得快些,“你这张不满的脸,可是吊给陛下看的?你比陛下更高明,还是比吏部更懂得人事任免?”
“侄儿不敢。”杨云帆自幼受叔父喜爱,被他指着鼻子教训还是头一回,此时酒劲已过去大半,只得老老实实跪在叔叔面前聆听训诫。
黄志勇骂了一会,直觉着口干舌燥,并非他要这般打压亲侄子,实在是这孩子从小事事拔尖,也不懂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这般目中无人,迟早有一日要吃亏。与其等到那时,不如先给他一点教训。
杨云帆连忙奉了一盏茶,满脸陪笑道:“听了叔父这一番话,侄儿顿觉神色清明,醍醐灌顶!”
“你起来。”杨志勇叹息一声,毕竟是他的亲侄儿,“也不是全然没有转机。”
前些日子陆小姐那篇檄文传遍了明城的大街小巷,六部尚书也曾坐在一起讨论过,此女文采卓绝、目光犀利,倒是个监察御史的好苗子。哪知刑部尚书岳临江嗤笑道:“此女确有几分文采,可是哗众取宠的功夫更胜一筹。想必此番乃是借机造势,真正的目的在春试女学。素来有状元郎被权臣相中,做了上门女婿的美事,不知这女子是否会因此一跃龙门,从寒族嫁往士族。”
彼时杨志勇还半信半疑,一个足不出户的闺阁女子哪里存了这样的心机,而今想来,刑部尚书年纪尚轻,眼光却是一等一的毒辣。只可惜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哪里是心狠手辣的刑部尚书的对手?陆景岫落到他手上,前程堪忧呐!
杨云帆离去之时,依旧翻来覆去地咀嚼着叔父的话。他说为官第一条是揣测上意,顺着上级才有升迁的机会,而陆景岫比之他已经输了,因为尚书大人同他一样,看不起这心思阴沉的女流。
如此一来,还有何忧!
各部各司皆忙碌了一天,户部也补了几个新人进来,林馥回府之时已是深夜。沈全连忙将诸位大人的名帖递了上来,从明日到下月,密密麻麻是新晋官员拜会太傅的帖子。
林馥环顾四周道:“杨桃在何处?”
杨桃此番考上从九品的女史,品阶虽低,但是凭着她的经验与通透,日后的晋升之路却是一帆风顺。今日她无暇往坤明宫而去,也不知这丫头是不是欢喜得笑靥如花。
沈全叹息一声,偷眼望了望杨桃黑黢黢的屋子,“今日回来便一直哭,我一个男人也不好劝。”
话说到此处,沈全自是不敢再言,昨日收到沈通的书信,说太傅是个女子,教他小心伺候。其实做下人的哪管主子是男是女,当作神明一般供着便好。不过殿下先前送来那些个女子物件,而后又搬来与太傅同住,沈全约莫猜得到,太傅要么是个女人,要么是个有女装癖的男人。不论如何,他都同车夫一般装聋作哑,不会拿出去乱说便是。
太傅节俭,平日待下也宽厚,否则杨桃也不会这般大胆,不来迎接主子。眼看着太傅走近杨桃的寝室,“砰砰”轻叩房门,里面依旧女鬼似的发出“呜呜”声,未曾有要开门的架势。
太傅顿了一会,不由问道:“你可是觉着岳临风未能如约参加武举,教你伤心了?”
沈全心道,这丫头原是被她那小情郎给诓了呀!人家一个好好的世家子弟,怎会看上她这出身低微的宫婢?
只听太傅又道:“若是没有他,你又是否会安心平庸一生,不打算抗争一回?”
里面的哭声渐渐小了,只见房门突然打开,杨桃若鬼魅一般冲将而出,手脚并用地往太傅身上扑。
“他戏耍了我,却也不肯告诉我一声。”杨桃只顾着“嘤嘤”地哭,“我再也不相信男人的鬼话。”
林馥见她哭花了一张脸,头发也乱糟糟的,忍不住笑出了声。
杨桃嘟囔道:“太傅嘲笑我?”
“不是。”林馥抚了抚她的鬓发,那岳临风不同于他的哥哥,是个良善简单之人,必然不会无缘无故不来考试。林馥今日查了龙图阁的出勤,他似乎有几日未曾上朝了。
“你尚未见着他,怎就笃定他在戏耍你,许是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杨桃抹了抹眼泪,却是不说话。
听闻岳临风喜好武学,偏偏在父兄的要求下入了国子监太学馆,想来一个万事不能做主之人,又哪能自主将来的婚姻?
“你明日就要正式入主尚宫局,这般模样岂不是会被其他人嘲笑?”林馥笑问。
杨桃哭了大半天,一来是被人戏耍,二来是从明天开始,便要搬回宫中。她曾想过出宫之后大干一场,可是兜兜转转还是只有回宫这一条路,她没有别的能耐,只会讨帝后欢心,可太傅说这才是她最大的能耐。
杨桃擦干了眼泪,仍旧哽咽道:“太傅收留我这样久,我无以为报……不如明日一早,我替太傅修容簪花吧。”
林馥推拒道:“这可不成,我岂敢出去见人?”
杨桃却是嬉笑道:“春试结束,太傅可是有好几日的休沐假,外人哪里看得到?”她想了想,又道:“况且殿下明日回来,你想不想他?”
林馥哑然失笑,她一个人生活惯了,怎么会想他,只是每日临睡之时,低头看到嫣红的指甲,便觉着那人十分有趣,他是个不同于她寡淡和木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