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城背山面水,倚着京郊的栖梧山而建,栖梧山外乃是庆平王的属地宛平城。从宫中出发至栖梧山,从前须花上足足两日,可是自从元妃亡于山体塌方,太上皇便重新拓宽了官道,修整了山路,而今只消半日便可到达。每到酷暑,京中官员多有上山避暑者。久而久之,曾经杂草丛生的荒山竟是楼台相连,亭阁相望,多了大大小小的山庄野墅。
林馥入睡之前收到庆安王的亲笔信,信上说邀她去栖梧山小住几日。
他早在同她亲密之前,便暗示她春试后一同去京郊踏青,彼时他催债催得紧,她百般推拒不得便随口应下。那时她心想,如果迟早要找个男人,不如找个她熟识的……再说这人太难缠,她又不及他有趣,待他觉着意兴阑珊,自然会走。更何况庆安王曾说,他是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而今债务倒是一笔勾销,也不知怎么反倒将自己搭了进去,说好的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反是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林馥翻了翻空荡荡的衣柜,除了官服……她没什么可准备的,又不是要出远门的姑娘家,难道还要带上几身花色款式各不同的襦裙?
庆安王入宫的时候,恰逢宫里传出些不好的流言,说太傅主春试的那些日子,既不肯与同僚同屋而眠,也不肯脱了鞋袜与众臣一同舒缓疲劳,众人私下只道是太傅脚上有隐疾。一个出入军营上过战场的男人,脚臭也情有可原,可是太傅那模样,似乎有双脚一现世,蚊虫去无踪的架势。燕榕知晓她在怕什么,既觉着好笑又觉着气人。林馥并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她,被编排成这样也不曾辟谣。听闻皇兄对春试结果甚为满意,而今明城学子只知有太傅,绝口不提国子监,况且国子祭酒新亡,礼部尚书数罪并罚,免不了抄家下狱,一时间甄选国之栋梁的重任交由太傅一人,巴结她的人与落井下石之人一般多。
若是燕榕不了解她,定会心疼这小可怜吃了哑巴亏,可那张春华之流正是前车之鉴,这女人看似淡泊名利、事不关己,待到哪天心上不快,定然连同这造谣生事之人、以及其背后的靠山一起踩平了。他当日怎就觉得林馥是个寡淡到近乎遁入空门的无趣之人?这女人不止有趣、功力深厚却深藏不露,深谙朝政也便罢了,入了夜一样与他势均力敌。
林馥这女人……他想她,恨不得即刻与她相见。无奈公务缠身,燕榕只得早早往坤明宫而去,将神机营建造的近况如实禀报。工部日夜不休,加急完成了六百条火铳锻造,比原计划还多了五十条。神机营挥师南下指日可待,而今也到了该扶车运粮而下的时候了。
庆安王人还未到,自请出战的折子已经递到了宫里。春试刚刚结束,官员尚在休沐,连假日都不肯闲着的庆安王真乃国之栋梁!
天子冷着脸将那份折子看罢,搂着身旁尚未睡醒的皇后道:“你猜燕榕请了什么旨?”
皇后揉了揉眼,但见天子半敞着衣襟,阴沉沉地靠着床柱,不由伏在他的胸口道:“庆安王一番赤诚之心,怎么惹得夫君生气了?”
天子将那折子递给她道:“太胡闹了!”
皇后通篇读来,却是笑了。庆安王请旨,由户部侍郎运押粮草至宁远城。虽然未点名林姐姐,可言语之间分明就是要挟。还说什么“粮草乃稳固军心之要务,万望陛下以边关将士为重、东南百姓为重,替臣弟择一左膀右臂。”
“陛下打算如何批示?”皇后问道。
“驳回。”
庆安王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皇兄这目光短浅之辈,他既张口向他索要林馥,哪里是男女之情这样简单。他与林馥相识数年,不论是北伐白水城,还是其后肃清东临海域的寇匪,甚至在改良战舰、兵器方面,二人的观点一拍即合。若说他需要一个能帮他出谋划策的军师,又需要一位擅长行军作战的将军,林馥一人足矣。她同他在碧海城的那些年,兵法、战术、谋略十分合拍,再者军中苦闷,就该教林馥陪着他解解乏,这不通人情的皇兄!
因为天未亮就出发,来到太傅府上的不过是辰时三刻,沈全老远就看到主子骑着那匹威风凛凛的骅骝飞奔而来。
沈全不由打了个哈欠,心道殿下从前还顾及太傅的名声,大都是入了夜自后门而入,今日竟是不避讳旁人,策马穿行闹市,眼看着要登堂入室了!
昨夜沈通送来个瘦猴般的孩子,此时还在厨房候着,也不知殿下用意何在。一个哈欠结束,沈全刚合上嘴,殿下的马鞭已经隔空飞到了他手上,“替腾云洗个澡。”
庆安王走出几步,又忽然问:“太傅起身了没有?”
沈全回道:“起了。”
说罢又觉着不妥,杨桃那丫头眼看着要进宫拿俸禄了,全凭一张能说会道的嘴。若是换做她,一定不会这样回答。
沈全眼珠一转,补充道:“一直等着殿下。”
沈全不曾看到殿下的表情,只见他的身影在晨曦中一顿,声音便也低沉了下来,“这几日府上无事,准你几天假。”
沈全欢喜地几乎要跳起来,却仍是假装波澜不惊道:“谢殿下。”
清早的太阳明亮却不温热,周遭仍旧弥漫着寒凉之气。燕榕立在花窗外,一时看直了眼,天气分明不热,他却觉着双颊火辣辣得烫。
沈全说得不对,她何止是在等他,简直就是待嫁的少女盼望着上门接亲的新郎官。他从未见过那样的她,她披散着长发坐在镜子前,身前的肌肤亮白如雪,小巧的锁骨隐隐浮现,泛起玉色的光泽。他从未见过她穿襦裙,数年来羞见人世的肌肤重见天日,宛如拨云见日后的浮光掠影。不过惊鸿一瞥,好似昙花绽放般惊艳。他甚至连她没穿衣服的模样也见过,可仍旧被她勾得移不开眼。
杨桃站在太傅身前,以无名指腹蘸取了些许胭脂,细细敷在她的唇瓣之上。杨桃还欲涂抹第二道加深几分色泽,便见窗外有人向她招手。
杨桃吐了吐舌头,“太傅,我今日恐怕见不着你了,日后宫中再会!”
这古灵精怪的丫头,林馥不由笑了,从镜中望去,庆安王颇有些急躁地大步而入,然后扶着她的肩膀道:“想我了没有?”
林馥只听“啪”地一声,杨桃猛地带上门,恨不得昭告天下此门已锁。
见她不语,燕榕连忙环着她的肩亲吻她的侧脸,“说你想我。”
她不肯说话,只是转过脸,寻了他负气般紧抿着的唇间一线,探了舌尖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