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试监考、评阅的官员,考试期间都须居住在宫中,为的是公平公正,杜绝舞弊。可大多数学子的字迹还是会被国子监的官员一眼识出。为了避免国子监偏向世家子弟,并给予寒、士族同等机会,所有考卷须重新誊抄一遍,再交由上级官员批阅。
可字迹虽然变了,有总有那么一两个拔尖的学生,文风自成一派,一眼就能识得。譬如林馥手上这一篇,乃女学之中堪称一甲的好文章,这等刚正凛冽,直言不讳的文风,恰好与前些日子流传在京中的檄文十分相像。考官自是窥探到了其中奥妙,也不好擅自作主,只得呈予主考太傅过目。太傅读了一遍,却是决定列为女学前三,直接交由天子定夺。
天子坐在坤明宫中,抱了皇后在膝上,下巴支着她的肩膀道:“阿吾喜欢哪一个?”
皇后蹙眉凝思,“夫君为难我了,后宫可是不得干政的,若是教父皇知晓,定然饶不了你!”
“此时倒是乖巧听话了?”他贴着她柔软的肌肤,低头在她圆润的耳垂轻轻一吻,“每日坐在屏风后听政的,不是我的阿吾还能是谁?”
皇后便掩唇笑出了声,“夫君想要提拔寒族官员,可世家子弟中也有几个不错的,夫君可是觉着难以抉择?”
“是。”天子低声道:“寒族子弟大都是后起之秀,不及世家那般枝繁叶茂。纵是我留得状元之衔,给予高官厚禄,寒族子弟的为官之路未必一帆风顺。而士族盘根错节,扶也不是,压也不是。”
“我犹记得夫君当日最看重甄猷前与葛平,想来你心中更偏向寒族。可他们也是从七品官员做起,这两年才开始升迁。”皇后道:“唯有一人破格晋升,便是林姐姐。”
“她光芒太盛,难以遮掩。”天子抱紧怀中的皇后。
“姐姐很辛苦。”皇后觉察到他的苦恼,软绵绵地往他怀里钻,“说来都怪我……若不是我,她也不会孤身一人、如履薄冰。”
“不是阿吾的错。”他将她抱得愈紧。
“她因我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同唯一可以庇佑她的迟琰之一刀两断。”皇后轻轻伏在他的肩上,“可若不是林姐姐带着我死里逃生,我又怎会遇到夫君……”
林馥官拜太傅那一日,曾请求他单独觐见。天子居高临下地看她,她亦无所畏惧地与他对视。
她缓缓弯腰施礼,而后道:“臣不想做太傅。”
天子以手指轻轻扣于长案之上,发出轻微的“咚咚”声,一品之职乃是无数官员终其一生的梦想,这女人竟然还不知足?若非阿吾日夜思念于她,他又岂会放任林馥入宫?
“陛下有开天辟地之野望,我有拜相辅国之奇才。”林馥大胆到令天子侧目,“陛下何不聘我为相?”
且不说南楚没有女子拜相的先例,林馥根本算不得扎根南楚之人。她肯留在此地皆因他的阿吾,辅国之任又岂能交予她手?
“丞相有辅佐天子之责,你要辅佐的是哪一人?”他不紧不慢地问。
“丞相之职并非辅佐天子一人,而是佐天子,总百官,治万事。不论身处何地,不论御座上的君主是谁,都应保得江山万里、盛世不衰。”林馥如是答。
“你的意思是,你今日能辅佐我,明日便能易主?”天子忽然发难。
“是,臣今日能辅佐陛下,明日便能辅佐陛下的储君。”林馥又答。
她很聪明,可未必能用。正因知晓她同北齐太子的过往,他才不敢贸然教她掌握实权,甚至对于庆安王亲近太傅的行为,他亦有几分默许。林馥毕竟是个女子,待她遇到了命中注定的男人,经历了一番生儿育女的痛苦与愉悦,便会遮去锋芒,本本分分留在明城。
可南楚早有完善的官员体制,他又岂会因林馥的一番空话而给予她高位。她想要的自己去争取,他既不会施以援手,也不会放任她不管。而今两年过去,她将凰儿教得很好,户部的事情也处理得不错,甚至解决了一些他不好表态的棘手问题。待到春试结束,新的官员容纳到朝政中来,也该将林馥调任至更能彰显她能力的位置。
天子甫一低头,便看到怀里的阿吾抬眼望着他,她的声音又软又甜,一如少女之时的模样,竟是多年也未曾教她他听厌,“夫君有主意了?”
“没有。”他低头亲吻她柔软的唇角。
“学子们都是凭考号入场,陛下喜欢的文章,必然是最好的。”皇后眨了眨眼,“至于何人夺得头筹,名次如何评定,陛下又何须一一交代,不如交由臣子们去揣摩吧。”
“还是阿吾最懂我。”案上的试卷还没看完,他便沿着她的侧脸一路亲吻,直吻得怀里的女子“嘤嘤”地唤出了声,柔软的唇瓣溢出细碎的喘息,“夫君……夫君……臣子们还在外……等候。”
他埋首于她胸前半掩的雪白,“教他们去揣摩罢。”
她攀着他颈项的手渐渐绵软,“夫君……你这昏君。”
及至天色渐晚,坤明宫里终于送出了圣上亲阅的三甲试卷。众官员手忙脚乱地核对考号,争相揣摩陛下的喜好。策论第一的试卷,毫无悬念的是考号零零一的学子。纵是有各种举措防止舞弊,考官为学子编排考号时,还是动了手脚,将国子监的学生按照一至三百编号,因而三甲既定,单从考号便可猜到大致。譬如这零零一号乃是国子监最优秀的学生、工部尚书杨志勇的侄儿杨云帆。
可是这榜眼,却是天子直接从女试中挑出来的,考号三百五十九号,看来是个京中贵女。探花郎考号四百开外,显然不是京城人士。
待到查阅原卷之时,却是教一干考官看傻了眼。这三百五十九号名曰陆景岫。纵是不曾认得此女,却有不少人看过她为兄鸣不平的檄文。一个寒族出身的女子,并未受到过国子监的正统教育,只在女学念过几年书,便考到了春试第二名的成绩。显然在天子眼中,国子监的学生甚至不如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子。天子的每一道政令、每一道口谕,甚至每一句话都有深意,聪明些的官员总能早早得揣摩圣意,蠢笨些的便抓耳挠腮,急得团团转。
放榜当夜,正在刑部受审的国子监祭秦安年得知此噩耗,高呼一声“我命休矣”!竟是自绝于狱中。
次日一早,礼部尚书亲安良利用职务之便卖官鬻爵、收受贿赂的贪腐大案由刑部尚书主审,十余名官员牵涉其中,一并问罪。
可百姓对贪官兴致不高,各个堵在御街两侧,欲一睹这位女榜眼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