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殿下当日照拂之恩,可殿下想要的,我恐怕给不起。”林馥道。
“我想要的?”燕榕低头看他,“你可知我想要的是什么?”
林馥低着头不说话,当日之事,他们二人心知肚明。燕榕的确是酒后失态犯了浑,她虽然也教训了他,可这种事情实在难以启齿。燕榕将她当做男人一般欣赏和喜欢,她没有办法回应他半分。
林馥忽然抬起头,“殿下为什么不喜欢女人?”
“此事……”燕榕期期艾艾了半天,“我是喜欢女人的,可是皇宫里的女人太多,总会有昨日那般的事。”
林馥在宫中的这两年,大抵也听到庆安王出宫的前应后果。燕榕的母妃最为受宠,他在宫里甚至比当今的天子更加如鱼得水,可是忽然被一道圣旨远放碧海城。皆因庆安王年少贪玩,染指了其父的嫔妾。
林馥还记得,不论是在当日的碧海城中,还是在行军途中,寂寞难耐的将士总会寻了出卖色相的女子寻欢作乐,也算是各取所需。可是每到关键时刻,庆安王殿下不是腹痛便是呕吐,将那娇滴滴的美人儿晾在一旁。
莫不是燕榕真的有些说不清的毛病,只能同男人在一处?林馥轻轻挑眉,“从前行军作战之时,若是没有足够的营妓,便会将形容俊美的男子当做女子,也不管对方是否愿意。如今战事停歇,殿下怎会想着这般上不得台面的事?”
“我也不知道。”燕榕微微倾身,靠近她道:“我一见着你,就什么女人都入不得眼了。”
燕榕这般说辞,倒也不是骗她。他确定自己从前的确是喜欢美人、只喜欢货真价实的女子,比皇兄那般喜爱幼女的男人正经多了。可是年少无知,饮酒误事,自从某一天醒来,身边躺着一个白花花、肥腻腻的女人之后,他的人生便灰暗了……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父皇的嫔妾,比他还年长十岁。
秽乱宫廷本该是死罪,可是母妃却扶着他的肩膀道:“母妃恐怕护不住你了。”
燕榕知道,这种事情哪里说得清楚,那嫔妾更是哭闹着自悬横梁、一命呜呼了。彼时朝中一片乌烟瘴气,有言官谏臣上疏,说他品行有失,矛头竟是直指养育他成人的母妃。
母妃跪在父皇面前,一条一条细数自己的过失,大有出家入道、以赎不可饶恕之罪的想法。母妃哪里来的过错,她错的不过是保护他这么个不长脑子的蠢儿子。燕榕当即跪在父皇身前不肯起来,自请远离明城,但求母妃半生平安。
过了许久以后,燕榕才想明白,而后承欢父皇膝下的仅二哥一人,他在朝臣眼中又是个不知廉耻、品行败坏的亲王,日后哪里会再有一登大统的机会。原来母妃当日所说的护不住他,是保不住他在明城的地位。其实他也从未肖像过龙椅,他从小不及皇兄狠厉,又岂能抢得过他?
而今皇兄坐稳了江山,反而要林馥担任太傅,动机实在可疑。林馥是北齐管氏旧臣,精于武艺、擅于谋事,皇兄显然是要挖空她的才华,来培养自己唯一的小女儿。可林馥又曾立下终生不娶的誓言,这便是终其一生也不能将本事教授给后代半分。
皇兄阴险至此,燕榕自愧不如。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燕榕不急不缓道:“帝师自古以来都没有好下场,你可曾考虑过后路?”
林馥惊愕地挑眉,她同燕榕也算相识多年,他平日里大都是言笑晏晏的随和模样,更是不会主动提起天子家事。
“若是他们日后再生个儿子,你这太傅算是押错了宝。”燕榕神情严肃道:“若真是小凰儿做了储君,她越是与你亲近,你便死得越快。若是凰儿日后疏远了你,既无显赫家族、又无实权的你如何自保?”
林馥抿着唇看他,他这一番话当真是设身处地为她着想,教她哑口无言。林馥只是点头道:“殿下提醒的是。”
“点到为止,你好生思量。”燕榕说罢,却是弯着唇角,又恢复了往日的玩世不恭,“憋屈在这一双双眼睛之下,还不如随我到碧海城钓鱼捉蟹来得痛快!”
二人一路闲聊,马车径直入了永安殿。林馥本想起身告辞,却被燕榕捉住了手腕,“随我进去饮些解酒茶。”
“殿下方才还双臂无力,怎么忽然便行动如常了?”林馥不解道。
燕榕方才撒了个弥天大谎,也不觉着难堪,“难不成你还要再卸几次,彻底废了我这双手?”
“殿下以礼相待,我亦会以礼相还。”林馥笑道。
永安殿只有一个婢女,便是不久前才被赐给庆安王的柳娇。听闻殿下的马车入宫,她如同守株待兔的猎犬一般,飞一样地冲了出去,却险些与迎面而来的林太傅撞到一处。
林馥微微侧身,飞奔而来的女子便扑了个空,尴尬地拢着身前的衣襟道:“殿下回来了!”
燕榕“嗯”了一声,“准备些醒酒茶。”
柳娇无趣地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沈通已有两年未曾与林馥相见,本来热泪盈眶地想要与兄弟相拥一处,却是被自家主子长臂一舒,推了出去。
“你做什么?”燕榕侧目瞪他。
沈通连忙恭敬道:“林太傅。”
林馥对他抱拳微笑,“好久不见。”
一番寒暄之余,柳娇已捧上一方小小的木盘,壶中乃是以绿茶、金银花、葛根冲泡的茶汤,汤色清亮若桂花酿一般,倒是好看得紧。
柳娇替二人各自盛满茶汤,而后站在庆安王身侧,含羞带娇地等着他传唤。
“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罢。”燕榕倒是如从前一般不解风情。
林馥的目光却被这小小的茶盘所吸引,但见这不是普通的四方木盘,而似乎是不规则的一块木头雕琢而成。
燕榕见状,不由得意道:“此盘以一块香樟木打磨而成,又覆以清漆,以防沾水损坏木料。”
“殿下好手艺。”林馥赞叹道。燕榕是她认识的诸多皇族之中,少有的另类奇人。当年在碧海城之时,他会缝制衣物、嫁接植物,甚至会打磨女子的饰物,彼时他常说,若是日后不做亲王,兴许还能做个手艺人。
“我记得殿下当年还会亲制锁子甲、鱼鳞甲,而今并无战事,倒是可惜了你的一身本领。”林馥道。
燕榕不由笑道:“我虽不再制作铠甲,倒是做了些精巧玩意。”他说着便从一旁的矮架上取过一副铜制的九连环递给林馥,“你可见过此物?”
他知道林馥见多识广,但是这九连环需要百余步骤才能解开,他不信她有这等通天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