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馥见那九连环做工甚是精巧,圆环紧紧相扣,穿于铜柄之上,却是笑道:“年少之时,我曾与小主公玩耍过此物,不知如今是否还能解得开。”
燕榕知道,林馥口中的小主公便是当今的南楚国皇后。说来林馥此人也是一根筋,不论小皇嫂的身份如何变化,她只认她做主公。燕榕目不转睛地盯着林馥,她的身材并不高大,脸蛋生得白净,手指又长又直,拨弄铜环的模样甚是认真。她生得这般秀气,若是个女人该多好!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林馥左手一抬,却是将铜柄与铜环彻底分离开来。
燕榕淡然地饮了一口茶,“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燕榕觉得,林馥除了不够高大,几乎找不出什么缺点,甚至她比绝大多数人都要聪慧。
“这些奇巧之物,不过是有破解技巧罢了。”林馥将那九连环递给燕榕,“天色不早,我也该回去了,多谢殿下的解酒茶。”
燕榕连忙将那九连环放在案上,反是捉住林馥的手腕,“等等。”
林馥心想,若他如从前那般轻薄冲动,她恐怕是要当即发怒的,可是现下这一番软磨硬泡,倒是教她无可奈何。
燕榕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纤细手腕,从前在军营之中,一群大男人在一处勾肩搭背,同浴同宿也是常事,可林馥却独来独往,素来不肯同他交心。燕榕不由道:“我有些话要同你讲,不如今夜宿在我殿里。”
说罢却像是怕他拒绝似的,燕榕又道:“我不会乱来。”
林馥摇头,“公主看不到我,是万万不会就寝的,还请殿下放手。”
“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燕榕连连叹息,“你同一个女孩儿这般亲近,难不成日后要娶了她,做了我的侄女婿不成?”
林馥仰首看他,不知这人脑海中想的都是什么。他从前误以为她喜爱的是小主公,现在将她想象得愈发不堪。可是她的身份实在难以解释,她也只好默认。
燕榕见她毫无反应,却是咬牙切齿道:“不准你打我小侄女儿的主意!”
林馥只觉腕上一痛,这人握着她手腕的力道便渐渐加重。他捏了一会,却是忽然松了手,转而轻轻抚摸着她,“若是你敢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我便捏断你的手。”
“我哪里敢。”林馥连忙想要抽回手,可是燕榕死死捉着她不肯松手,就好像从前在营中掰手腕一般。
“林馥。”燕榕低头看着她,“你的手腕为何这么细?”
“年少时短缺了食粮,故而消瘦。”林馥道。
“那你为什么这么白?”他又问。
“这几年养尊处优,没有吃过苦,故而肤白。”林馥又道。
“有没有人欺负过你?”燕榕忍不住再问。
林馥摇头,却见燕榕赧然道:“有没有人……同我当日那般欺负过你?”
林馥一愣,似是回忆起不好的事情,尴尬道:“不曾。”
燕榕释然,“从前没人能欺负得了你,日后恐怕也不能了。”而今他官居一品太傅,还有哪个不知死活地敢对他不敬?
燕榕知晓,他若是此时再犯浑,明日恐怕会被言官弹劾于朝堂。他强忍着想要同林馥秉烛夜谈的冲动,却是自柜中取出一方精巧的六方锁,“你可曾见过此物?”
“见过。”林馥自燕榕手中接过六方锁细细打量,但见木条切割整齐,木质平滑温和,一时间爱不释手。六方锁乃是从榫卯结构中获取灵感,以六根长条方木打磨拼接、凹陷咬合而成的物件。
林馥知晓燕榕喜爱打磨木器,却未曾想过他还精于榫卯。譬如眼前这鲁班锁,能够将六根木柱拆开已经不易,而打造此物之人,需拆拆合合,对每一根木柱了若指掌。
九连环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十分困难,更不要说鲁班锁。林馥一时好奇道:“殿下可是要做个木匠王爷?”
燕榕笑道:“被你说中了,我此番回京,还真是有要务在身。”
二人言谈之间,却见沈通探头探脑地在门外张望。燕榕不由问道:“何事禀报?”
沈通抓耳挠腮,“坤明宫的杨桃姑娘来了。”
燕榕知晓,这是皇嫂派杨桃来要人的。如今乃是在宫中,皇嫂是万万不可得罪的。他反是落落大方道:“我知晓此物难不住你,便送给凰儿玩耍罢。”
林馥微微一笑,凰儿今年才四岁,这些器物对她来说,岂不是太难了?难得从前胡搅蛮缠的庆安王这般通情达理,她只得颔首拜谢,而后匆匆跟着杨桃往坤明宫而来。
皇后刚刚沐浴完毕,坐在床边轻拍着女儿哄她睡觉。凰儿困顿得唤了两声“太傅”,便闭着眼睡着了。
待杨桃轻轻地报了一声“太傅来了”,皇后这才起身向外室而去。闪烁的烛光之下,但见林馥站得笔直,如同从前在军中一般。
“林姐姐。”皇后轻轻唤了她一声,却是笑着抢过她手中的六方锁,“姐姐而今还喜欢解鲁班锁?”
“嗯,今日恰好得见,顺手带给凰儿。”林馥说罢,却见平日里仪态万方的皇后,如孩提时代一般,“噼噼啪啪”便将那六方锁给拆了。
那六方锁乃是实心,待皇后将六块木条尽数拆开,却有一方小小的绢落于地上。林馥眼疾手快,当即弯腰将那物捡起,捏在手中……这东西是怎么放进去的?
“这六方锁里难不成还藏了信笺?”皇后愕然,但见平素淡然的林姐姐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紧紧抿住了嘴唇。她哪里料到庆安王的心思,若是掉落出见不得人的东西,可不是叫她没脸见人。
皇后只是笑着将那六方锁一块一块拼接好,“我同姐姐相识,已经二十多年了。”当年她还在襁褓之中时,管氏的两位姐姐便认得她,待她五岁的时候,她们又入宫为她伴读。而后风起云涌,一朝公主半生凄苦、漂泊无依,若非两位姐姐拼死相护,此时今日,她又怎能站在此处?
“怎么突然说起这些?”林馥低头看她,但见皇后的眸子亮亮的,盛满了水花。分明是一朝皇后,却被那男人宠爱得像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临近年关,北齐会派使者来明城缴纳贡赋。”皇后望着她道:“今年来的,乃是北齐太子。”
二人不约而同地沉默,无人能够料想得到,北齐太子竟会亲赴明城。遥想当年齐楚一战,尚未登基的庆元王俘虏了北齐太子,以他为质逼北齐皇帝和谈。不过短短几年,北齐太子竟是要亲至明城了。
“姐姐。”皇后轻轻握住她的手,“若是姐姐还想着他,我便悄悄放你回去……”
“小主公放心。”林馥笑着反手握住她,“我不会教你为难。”
皇后默然,她知晓林姐姐即便是委屈了自己,也从来不会教她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