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众人三三两两地如厕之时,燕榕才靠近林馥道:“我从前以为你在行兵布阵上很有一套,如今看来,太傅在官场上的游刃有余更令人刮目相看。”
林馥抿唇一笑,“殿下谬赞。”
燕榕恨恨地饮了一口酒,林馥此人心思深沉,性子又温吞,除了小皇嫂,没有人能教她生出几分血性来。他不由讽刺道:“在我麾下有何不好,偏偏要学女人一般围着个几岁的孩子打转?”
“公主殿下乃是未来的储君,请殿下慎言。”林馥提醒道。
“若不是凰儿的眉眼与皇兄相似,我还以为……”燕榕未说完话,便见岳临江抬步进来。
燕榕见着林馥对小侄女儿那股亲热劲,倒似是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说来也奇怪,皇兄对皇嫂身边的男子素来提防,唯独对林馥宽厚以待,更何况林馥当年还坏了皇兄的容貌,他竟然能放任林馥至此!真乃怪哉!
岳临江见二人之间暗流涌动,反是笑道:“太傅明日一早还要教授公主读书,不如我先遣人送你回宫。”
“不必。”说话的却是庆安王。燕榕此次回京才知晓,当朝太傅竟然时常宿于玄黄宫中陪伴小公主,真是盛宠无限。想到此处,他又道:“太傅与我同乘便好,而今天色已暮,岳大人难道还要进宫?”
岳临江一怔,却是道:“既是如此,我便放心了。”
男人之间的情谊,大都是年少之时一起摸爬滚打,成年后一起饮酒作乐,饮酒之后还要寻了那莺莺燕燕之处一同享乐,这些贵胄子弟之中,浮夸之风更盛。
林馥虽然同朝中官员有些往来,可通常只是点到为止,饮上几盏酒便早早回去歇息。她官拜一品,下臣自是不敢劝她花天酒地,可是今日被庆安王挡住了去路,林馥便是想溜也溜不掉。
她只觉有人在桌子下面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而后靠近她道:“你不喜欢男人,难道也不喜欢女人?”
林馥道:“殿下误会了,我有心仪的人。”
燕榕几乎是不假思索道:“谁?”
话一出口,他忽然便觉得后悔,他知道林馥心里之人是谁,这般问来岂不是自取其辱?
这一番对话恰好被随后进来的陆景明听到,他却是好奇道:“太傅相中了谁家的女儿?”
林馥讪讪道:“不过是年少旧事,他已经成亲了,我亦没有其他的心思。”
陆景明如释重负,“幸好!”
岳临江却是笑着抿了一口酒,没有说话。
燕榕心道,好大的狗胆!林馥乃是北齐先丞相管佟的旧臣,小皇嫂父母遇难之时,她护着她逃出赢都。或许是因为救命之恩,小皇嫂从不将林馥看做是臣,而林馥也从不尊小皇嫂是主母。今日倒好,她竟敢公然说出,心上人已经成亲了!
莫说是成亲,孩子都有了。
众人喝得兴致正浓之时,便有几个袅娜女子进了雅间,盈盈行礼之后,坐于一排,拨弄着怀中的月琴吟唱起缠绵柔软的小调来。
陆景明十年未曾回京,倒是有几分沉迷于家乡的绵软小曲,加之这些女子年纪尚轻,衣衫纤薄,怎么看都是娇艳欲滴的模样。他不由向前挪动了几分,一边饮酒,一边闭着眼听着小曲。
余览受了庆安王训诫,倒是少不了一番察言观色。他听说林馥从前曾在庆安王麾下做事,而今看到二人并不亲密的模样,却是诧异。
岳临江则是最为清醒之人,他微眯着眼望着那一排唱曲的美人,看了一会,便又回头望向庆安王,但见他脸色微红,似是饮多了酒,颇为疲倦地向林馥的肩头靠去。
林馥不适地蹙眉,而后微微侧身,躲过他的碰触。
众女伶声音娇柔若破冰清泉,缠缠绵绵,忽听得“咚”地一声,庆安王殿下已经滑入了桌底地下,却是双手抓着林馥的衣襟不肯松开。
林馥低头,但见这人正瞪着她道:“林馥,扶我起来。”
一时间雅间之内鸦雀无声,女伶也只得屏住呼吸,不敢再唱出半个字来。
林馥低眉顺眼道:“是。”
她伸手去扶他,只觉燕榕软绵绵地如同泥鳅一般,竟是扶也扶不起的。陆景明连忙上前帮忙,却被燕榕刀子一般的眼神制止。
林馥愕然,却是揽着他的腰肢将他抱了起来。燕榕满意地伏在林馥怀中,只觉好几年没贴着她冷冰冰的胸膛,依旧如从前一般平坦……
“本王不胜酒力,送我回去罢。”燕榕又道。
待林馥将燕榕送上马上,转身离去之时,才见岳临江站在楼上看她。他对她招招手,那口型像是在说,“小心。”
林馥对他微微点头,便也上了马车。车夫驾车往明阳宫而去,林馥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方才我观殿下之态,竟是手臂酥软,使不得半点力气。”
燕榕靠着车厢应了一声,“如你所见,自从上次被你卸了手臂,便如废人一般,再使不得力气。”
怎么可能!林馥不由睁大了眼,她不过是脱了他的关节,教他也尝尝彻骨之痛,却并未废了他的经脉。
燕榕却是双目无神道:“想我这般模样,日后恐怕也没有女子愿意嫁给我了。”
林馥未曾想过,自己当日之失竟能伤他至此,却是无比自责道:“待姜姑娘外出游历归来,我请她为你医治一番。”
千万不要!燕榕心中这样想,嘴上却是道:“我与那姜白薇是旧识,她早已替我医治过了,却还是这般模样。”
说到此处,燕榕便又低头望向自己的一双手,那双曾经策马握剑的手。
“既是我当日之失,殿下便废了我的一双手罢。”林馥说罢,目光里竟多了决然之色。
“我要你的手做什么?”燕榕反是不解。有件事情他想了两年,终于想通了。彼时他执着于男女情.爱,直至林馥离去之后,他才恍然明白,不论眼前这人是男是女,他都难以自拔地迷恋着他。
“林馥。”燕榕倾身向前,凑近她道:“你若想赎罪,不如以身相许。”
“我并无龙阳之好。”林馥回避道。
“我从前也不想。”燕榕连忙道:“遇到你之后,便有了分桃断袖之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林馥从前以为他不过是戏弄自己,而今见他这般一本正经地向她诉说心事,倒是令她一时间不知所措。
“你乃北齐之人,又不似皇嫂那般有人相护。”燕榕恨不得亮出自己的所有本事来,“不如雌伏在我的羽翼之下,由我来保你后半生平安。”
雌伏……林馥只觉得庆安王真是愈发不像样了。
曾经也有人信誓旦旦地说要保护她一生无忧,而后一朝反目,她险些丧命于那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