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榕想到昨日喝酒误事,今日定然不能辜负了众位兄弟的一番拳拳之情。待天色微黑,他便乘车出了宫,往东市最大的酒楼“庄生天籁”而来。
今日乃是刑部尚书岳临江做东,为庆安王以及远道而来的辅国将军接风洗尘。赴约的皆是朝中重臣,自是不能穿着官服一番寒暄,以免有结党营私之嫌。
因而下朝之后,诸位国之栋梁先回府换下了朝服,这才扮作翩翩公子模样前来赴约。燕榕上楼之时,恰好看到余览早他一步,他连忙唤道:“余家公子,好久不见啊。”
余览乃是三品龙图阁学士,当今丞相余尧的长子,可谓青年才俊、前途无量。余览一见到庆安王,便是笑道:“听闻碧海城天降祥瑞,恭喜殿下。”
燕榕扯着嘴角笑了,“马屁精!”虽说是少年玩伴,可是待各自入朝为官之后,便多了几分虚伪和疏离。
余览却是恭恭敬敬道:“下官不敢。”他哪里敢这般调侃庆安王,他能称呼余览为余家公子,余览却不能称呼他为燕家三郎,这便是身份的差距。
可是他与皇子有差距便罢了,雅间里面那个人却是何等身份,竟敢混入他这般的士族子弟之中!余览当下便低声道:“庆安王可知,这齐人出身的贱民,倒是在朝中混得风生水起。”
齐人出身的贱民?燕榕顺着余览的目光望去,便见太傅大人正端坐在主宾席。她不似上午那般紫袍玉带的模样,而是着了普通的锦袍长衫,可是仍然碍眼得厉害。
燕榕当即冷笑,“贱民尚且能拔得头筹,官拜一品。余家公子以区区三品之职,胆敢置喙天子亲封的当朝太傅,你是活腻了不成?”
余览哪里料到庆安王殿下会这般说话,他只道短短几年,寒门庶族通过科考入朝者甚众,大有盖过世家的风头。而这林馥更是目中无人,竟然以北齐贱民之身位极人臣,简直令他忍无可忍。
余览与林馥乃是同届殿试,他承认林馥的文章比他好那么一点,凭什么她便做了太傅?林馥凭借的,不过是与当朝皇后的裙带关系罢了。
余览想到此处,便见林馥徐徐往这边望来,而后微微颔首,以示招呼。
燕榕扬首侧目,但见陆景明与岳临江十分殷勤地围着林馥。想来陆景明与林馥相识于多年前的白水城一役,彼时皇兄丢了女人,一口气连拔北齐五座城池,这破城之计还是林馥所献。可是这岳临江便奇怪了,堂堂岳家长子,何必巴结这么一个毫无背景的林馥。
岳临江笑着满了一盏酒道:“此乃老板娘所酿桂花酒,你可要试一试?”
林馥笑着接过酒杯,低头抿了一口。燕榕淡淡一瞥,但见那小白脸本就白皙,嘴唇若桃花一般,泛着淡淡的粉润。她甫一触及那清泠,双唇竟是如雨后花瓣似的明媚可人。
燕榕不由喉结微动,心上一热。他大步上前,却是坐在了主宾席,阻隔了岳临江不明所以的视线。
“岳大人好生小气,怎么不给本王也来一杯?”燕榕咬牙切齿道。
岳临江微微一笑,“听闻殿下昨夜……酒后宠幸了一名宫婢,下臣实在是不敢再劝殿下饮酒。”
岳临江说话的时候,林馥恰好饮了一盏,清泠的声音更胜那凌冽的一杯酒,“此酒芬芳似美人一般!”
燕榕不由侧目瞪她,林馥敢讽刺他?
“本王记得,太傅从前不胜酒力,今日却是令人刮目相看。”燕榕不由道。
林馥答道:“这桂花佳酿香甜清泠,少饮些无妨。”
燕榕冷哼一声,从前在他麾下的时候,这也不行,那也不成。教她饮酒,她不会饮酒,邀她同去妓馆,她亦不肯赏脸。燕榕一度以为,林馥是他见过最没种的男人。
再看今日,她入能为官,出能饮酒,同僚关系亦是相处融洽,少不得旁人的一番巴结讨好。好个林馥,原来是个心怀大志的!想来当日是嫌弃他给的官职低、俸禄少,这才一去不返。
余览总觉着庆安王与太傅似乎不和,可又摸不准庆安王方才为何维护于她,唯有喝着闷酒解乏。
在座的哪个不是人精,亦是觉察到了诡异的气氛。倒是岳临江打着圆场道:“林太傅身负教育储君之职,我等日后还要仰仗着大人。”
林馥摇头道:“教授公主乃是我分内之职,岳大人过奖。”
“太傅虽有孔孟之才,凰儿却也说不得几句像样的话,只会日日重复那几个字。”燕榕不屑道。
林馥赧然,小公主生得圆润可爱,但是说话有些晚,口齿也不太清晰,每句话都喜欢重复两遍。譬如见了她,一定会说:“太傅、太傅。”既是身负教育之职,而今未曾教导小公主读经涉诗,是她的失职。当日她卸了庆安王的左膀右臂,他记恨她也在情理之中。林馥不假思索道:“殿下责备的是,我自罚一杯谢罪。”说罢却是满了一枚,一饮而尽。
燕榕不由微微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林馥素来无趣,他也是知晓的。
便是连陆景明也看出了庆安王无事找茬,却是感叹道:“遥想当日与殿下并肩作战,共伐北齐的刀光剑影恍如昨日。今日与殿下共坐一席,才发觉竟已过了数年!”
“景明英雄出少年,当日一战名声大噪,亦是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燕榕道:“而今在宁远城,亦是天神一般的人物,令蛮夷闻风丧胆。”
“哪里哪里。”陆景明谦逊道:“当年与太傅兵合一处,共同伐齐之举历历在目。不知太傅为何弃武从文,反是考了文举?”
燕榕可算是看出来了,陆景明一番溜须拍马,最终还是要同林馥搭话。只是林馥当日弃武从文的原因嘛……实在是难以启齿的。
林馥道:“戎马半生非我所愿,况且而今有诸位王爷以陆将军镇守要道,保得一方平安,自是不需要我再征战沙场了。”
陆景明听罢,却是压低了声音道:“若是有朝一日,太傅仍有投笔从戎之心,我宁远城的城门永远为你敞开。”
虽是低头耳语,仍然躲不过庆安王的一双招风耳。他不由啧啧赞叹,林太傅的人缘倒是不错得很呐!只听身侧的岳临江笑道:“太傅日后还要生儿育女,岂能与你这莽夫混迹军中一辈子。”
岳临江话中有话,引得林馥微微侧目。
陆景明亦是笑道:“比之你这心怀叵测的文人,我虽是莽夫,倒是更值得深交。”
岳临江嗤之以鼻,却见陆景明忽然握住林馥的手道:“太傅而今弃武从文,还能上马一战否?”
林馥不动神色地抽回手道:“既是辅国将军一番邀请,我又岂能不应战。”
陆景明道了一声“好”,却是满了二人的杯盏道:“待我述职之后,便与太傅切磋一番。”
林馥与他干了一杯酒道:“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