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猷前向姚振抱拳道:“说起来,当日还是姚大人帮下官修改的户籍。此事无人敢为,唯有姚大人肯帮我,真是感激不尽。”
燕榕不由将双臂抱在胸前,有些好笑地盯着跪在地上这个男子。甄猷前,如此可笑的一个名字,却是生得如此伶牙俐齿。名字既是落在户籍之上,哪能随意修改,可是总有些想当官想到走火入魔、以及祖上有罪或犯了大过之人,妄图更改姓名,甚至伪造户籍,恨不得将祖宗十八代都重新编排一遍。
虽说甄猷前更名乃是在律法范围内,可他这一番话意有所指,似乎是在说姚振敢做些律法之外的事情。
姚振的面上不由一片严肃,“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帮你改过户籍!”
“幸得大人坐在此处,能够替自己辩解。”甄猷前说罢,却是向皇帝叩首道:“太傅身在天牢,便是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岂不是凭空任由我们胡说?”
燕榕的身子微微前倾,甄猷前的每一句话都拿捏到恰到好处,所谓任由“我们”胡说,奉旨稽查此案的乃是甄猷前、卫平、岑勇。三个人中,到底哪个人、或是哪些人在胡说?
皇帝似乎并无心于这一番争吵,却是微微侧身,望着身后的屏风出神。甄猷前顺着陛下的目光望去,却见屏风之上映现出半个婀娜剪影。偌大的皇宫之中,有几个女人能坐在乾明宫,堂而皇之地听政?
从前传言太傅借男色取悦皇后,不论是不是真假,此刻陛下偏袒林馥的心思却是被甄猷前摸了个透。
丞相余尧一言不发,暗自观察在场数人的表情,只听天子道:“此事交由丞相督查。庆安王随我来,我还有些事情同你商议。”
燕榕只是起身跟上他,心上却有几分忐忑。丞相老谋深算,又岂会全力督查此案?可皇兄似乎既不想姚振染指此事,又不愿他过多牵涉其中。
“先前火铳的射程不过六十至八十步,你改良之后可有成果?”
“这一批火铳可以命中百步的范围。”燕榕道:“我以五十七人为一个神机队,前排五人为牌手,以盾牌掩护。左右各五人手持长刀,砍杀敌军,同时保护中间区域放枪的士卒。最后有药桶手四人,负责跟进和添加弹药。”
皇帝点头,“很好,何时可以锻造完毕?”
“尚需四个月时间。”燕榕连忙道:“马上临近元日,工匠人手不足,故而速度慢了些。”
“神机营之事,需要你和辅国将军费心了。”皇帝道:“三个月内须全部完工。”
“三个月?”燕榕诧异道:“这样快便要南下,你就不担心北齐边境滋事?”
皇帝摇头,“先前还有些忧虑,而今北齐太子在南楚境内遇险,反倒是不担心了。”
“这是为何?”燕榕问道:“你爱屋及乌到连男人都要保护?”
“不错。”皇帝道:“我需要一个人极力在北齐斡旋,维持两国目前之势。”
不过短短几日,也不知皇兄和北齐太子达成了何种默契,恐怕皇兄会支持迟玉登基,而迟玉也会不遗余力地同南楚交好。待到迟玉得偿所愿,便也不会主动寻林馥的不痛快,中毒之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最好就这样不了了之。
“既是如此,为何还要逮捕了林馥?”燕榕问道。
皇帝瞬间觉得无言以对,自己的弟弟果真三句话不离林馥,“迟玉中毒,总要给他一个交代。”
“关林馥什么事,又不是他做的。”燕榕不满道。
“我知道。”皇帝只说了三个字。
“眼看着马上过年,难道牢饭比年夜饭还好吃?”燕榕不由抱怨,可皇兄却不理会他,背着手兀自走了。
刑部、大理寺、督察院介入之后,太傅的案子反而变得棘手起来。加之临近年关,进度也异常缓慢,直到除夕这一夜,太傅竟还是在刑部大牢里关着。
除夕夜里,满桌珍馐于燕榕而言竟然有几分难以下咽,他借着酒醉,如宵小般偷盗了些糕点瓜果,趁夜出了宫。明城的御街宽阔而平坦,不少子民在外燃放烟花,待到玄明寺的钟声敲响一百零八下,新的一年便会来临。
张灯结彩的街道上热闹非凡,唯有一人一骑,寂寥如隆冬时节的枯树。燕榕独自策马,却是往刑部大牢而来。他知晓皇兄在提醒他避嫌,他也忍着好些日子不见林馥,可今日饮了酒,忽然就忍不住了。
除夕之夜百官告假,便是硬闯刑部大牢,也不怕有人来弹劾他。
太傅的案子本就拖了好几日,狱卒只见她每日好吃好喝,睡得昏天黑地,心道这哪里是天字一号牢房,天字一号上房才对。起初以为入了天字一号,便是有来无回的命,这几日下来,太傅似乎并未有半分的不适和焦虑。
两个狱卒因为天字一号这位要犯不能回家过年,执勤的时候有几分心不在焉。待到见了庆安王的腰牌,又得了他赏赐的一壶好酒、一锭白银,两人对望一眼,不由心生欢喜。
燕榕抬步而来,才发觉这哪里是牢房,比林馥那寒酸的太傅府强多了。四周被帐幔遮挡着,看不清里面的人,燕榕不由蹙眉道:“为何不开门?”
两个狱卒尴尬道:“里面是要犯,只能隔着门说上几句。”
“开门。”庆安王财大气粗,却是自怀中摸出一锭金。
有钱不要才是傻子,两个狱卒连忙谄媚道:“开门倒是可以,只是要委屈太傅大人了。”
燕榕看到狱卒手中明晃晃的镣铐,心道委屈一下她也好,难免被太傅再断手脚。他继续要求道:“开门。”
林馥早就听到了外面的声响,只是道:“不必开门,殿下有话请在此处讲。”
不过片刻之间,燕榕却是对狱卒道了声“多谢”,抬步迈入了奢华的天字一号牢房。只可惜太傅大人被锁了手脚,行动不太方便。燕榕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林馥,“不过几日未见,太傅非但不见清减,反是滋润得很。”
自从胭脂公主与陆家小姐来探望过后,坐牢的日子竟然也如同休沐一般舒服,林馥也知晓这是庆安王的吩咐。
“多谢殿下照拂。”林馥想要抱拳,却是被铐住双手,只得作罢。
燕榕顺着她的动作望去,便看到一双白且素净的手上,密密麻麻起了红疹。他不由分说撩起林馥的衣袖,却见手臂之上亦是未曾消散的红疹。
“盐水洗手便可去除红疹,我派人传过话了,你为何不肯照做?”燕榕质问道。
“此等恶疾会传染,殿下最好离我远些。”林馥眨了眨眼。
“你是故意的?”燕榕问道。
“嗯。”她压低了声音,“当日有人动过我的包裹,想必也是身染恶疾的模样,只要找到这个人,便可揪出投毒之人。”
林馥说话的时候,微微抬起头,长发软软地落在肩头,平素的气势便也柔软了起来。燕榕哪里还有心思听她说话,只是捉着她手腕,顺势将她拉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