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节那一日,禾仓大王非礼余阳先生之事人尽皆知。杨桃虽然不曾亲见,可是听到公主绘声绘色一番描述,她仍旧唏嘘了好一阵子。
听闻当日禾仓大王直扑向余阳,鬼使神差地在他侧脸上“吧嗒”亲了一口。
余阳先生更是旁若无人地将禾仓抱在怀中,摇晃着他的身子道:“你醒醒!”
想来这般感人肺腑的旷世奇情,也只有在莲公子的小说中才读得到。
此事过去数日,每每想起之时,燕枝依旧笑得前仰后合。谁料素来目中无人的余阳,竟是慌乱到不知所措,一只手扶着登高晕厥的禾仓,另一只手摸了绢帕出来,在脸上狠狠擦拭了一番,露出被狗咬过的凄凉神色。
禾仓大王最后被人抬着下山,又请医者治疗了一番才缓过神来。而后他再看余阳的眼神便有几分不对,恼怒之带着些许害羞,最后竟是紧紧捏住被角,抿着唇一言不发。
春暖花开之时,公主府业已建成,其中亭台楼阁、流觞曲水,又有新近栽种的奇花异草,当真比住在宫中还要惬意。杨桃捧了家具陈设的样式给她,燕枝便挑选了她最喜爱的黄花梨。
杨桃见她选定,却是笑道:“余阳先生说,黄花梨是现货,明日就遣人送上山。”
燕枝不悦地蹙眉,“为何又是他?”
“这一带的木材、家具生意,本就是余阳先生经营。”杨桃道:“听说先生每年都会募捐钱银救济穷人,一旦有了战事,还常常捐赠些军需物资。”
燕枝听罢,愈发觉着余阳此人深藏不露,故而对杨桃道:“将宁愿城的地方志拿给我瞧瞧。”她倒要看看这人什么来头。
及至燕枝囫囵吞枣地读了几本书,也未曾发现其中记载了余氏族人。若说士族,当年统率宁远城的郑国公算是大族,可是鲁氏当年犯上作乱,早已销声匿迹。更何况鲁氏迁出宁远城以后便没了记载,哪能还有余力这般大张旗鼓地敛财?
燕枝琢磨了几日,也参不透前因后果,索性不再去想,而是带着杨桃往公主府而来。府邸之外人来人往,正搬了各式大小的木板、木条往内室而去。而此刻立在院中监工的,便又是阴魂不散的余阳。
余阳一见她,立即解释道:“琴案的高度有些问题,故而改了尺寸重做。”
燕枝从前听三哥说起过,家具乃是榫卯镶嵌而成,因而送来之时皆是木板,只待工匠一番组装。
但见那琴案高不足三尺,其上还纹着祥云图案,燕枝坐在琴凳之上,抬起双手比划了一番,觉着高矮得当,又连忙对杨桃道:“将马车上的古琴取来给我。”
杨桃道了一声“好”,连忙快步去取琴。
燕枝一看到余阳,便想起他被禾仓亲在侧脸的尴尬场面,一时忍不住低着头又笑。
余阳诧异道:“一张琴案而已,公主也能高兴成这般模样?”
“不是。”她弯着眉眼直笑,“禾仓说当日唐突了先生,数日以来想约你一同用膳,你怎么不见他?”
“莫要提他!”余阳一想到禾仓的奇怪模样,只觉着不寒而栗。当日之事原本是个意外。禾仓心病突发,大家又同是男子,他也顾不得许多,抱了他一回。
哪知禾仓病愈之后,却数次暗示还想与他亲近些。余阳知道从前有达官贵人,妻妾成群之余还喜好男子,原来当真有这种事!
且说当日被禾仓触碰过后,他只觉得恶心难耐,当即取了绢帕擦拭侧脸。擦了许久,才发觉口鼻之中弥漫着胭脂香味,这才意识到公主曾以绢帕拭过脸。
燕枝笑道:“禾仓是夷人的大王,你这般避而不见也不是办法,不如由我从中调和,你们再见一面可好?”
余阳冷眼斜睨她,“不见。”
燕枝见他若失了清白的女子一般,愈发觉着可笑,“这般小事,你倒是计较!”
她还欲再笑,便被他俯身投下的阴影压迫到喘不过气来。那奸商伸手触碰她脸颊的柔软肌肤,而后问道:“这是小事?”
燕枝愣了一会,此人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非礼她!她当即挥了巴掌向他脸上甩去。
“你看,发生在旁人身上便是小事。”余阳单臂擒住她的手腕,侧身盯着她道:“轮到自己便恼羞成怒了?”
“放肆。”燕枝怒道:“你放手!”
“但凡成大事者,喜怒哀乐不该写在脸上,好好学学你那阴晴难辨的兄长。”余阳觉着她的反应甚是有趣,不由笑道:“你应知何人可以得罪,何人不能。禾仓虽然为王,却无半分实权与气魄,故而可以得罪。我虽一介布衣,却是你日后的财主,岂能随意便给我脸色?”
“巧言令色。”燕枝嘴上不满,却也不得不赞成他方才的一席话。正因兄长喜怒难辨,教朝臣摸不准性子,故而不敢谄媚与妄动。他整顿各部以来,唯独不曾动过户部……
“为什么说你是我日后的财主?”燕枝又问。
“你曾上疏请求减免南境赋税三年,此举虽然利于民生,可是公主是否想过,没有赋税,当地财政何来收入?你兴办学堂,又要夷人学会手工及种植,究竟是一时兴起,还是做好了长远打算?所谓教化民众,没有十载八载看不出成效。三年没有税收,你靠什么保障庞大的支出?仅靠变卖那点可怜的嫁妆?”
燕枝何曾想得这样长远,竟是被他驳得哑口无言,“若是嫁妆不够,我便将公主府卖了。”
余阳觉着她傻得有些可笑,“除了我,谁能买得起你这座华而不实的石头房子?”
喜爱漂亮的珠玉与奢华的宅邸,似乎是女子的通病,可她不知他在其中谋取了多少暴利。她喜欢陆景明,喜欢红色的宝石,喜欢弹琴,喜欢漂亮的衣裳,这一切都在无形之中助长了一些人的野心。只要讨好公主,日后的仕途便可一帆风顺。
“陆景明辛苦保全的千里沃野,难不成要毁在你手上?”余阳像是问她,又像是自言自语。。
从来没有人敢对她这般直言不讳。在他面前,她像是一个无知的孩童般。可是既然他这般说,一定还有转还的余地。
燕枝不由道:“若是钱的问题……你先借给我,我日后再还你。”
余阳哑然失笑,“我的公主殿下,便是民间借贷也讲求抵押。你将什么抵押给我?”
“我的府邸。”燕枝道。
“一座石头房子,值不得钱。”余阳上下打量她道:“公主才是楚境的奢华至宝,不如以自己做了抵押。看在你我相识一场,我还可免了利息。”
他倒是敢说,竟是要将她做了物件般估价。燕枝瞬时气结,“余阳,你这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