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鲁思远亲自将鸡冠红翡翠雕琢的观音送至长公主的住处。燕枝打开锦盒细细端详了许久,素来挑剔的她竟是满意到无话可说。燕枝连忙教杨桃赏了两本古籍与他,鲁思远感激涕零,直称赞公主是女中豪杰。
可是燕枝话锋一转,却对鲁思远道:“余阳为人处世远不及你,我若有心,不知思远是否有意……取而代之?”
一声“思远”,叫得鲁思远通体舒畅,但见公主今日妆容明媚,加之近来天气回暖,也不似上一回相见穿得那样厚重。离得近了,甚至能窥得胸前若隐若现的雪白,当真教他心猿意马,想拒绝都难。
见鲁思远魂不守舍,燕枝心道离间之计可成,哪知他突然摇头道:“我不能如此。”
“兄长为族人、乃至全城百姓忍辱负重数载,我虽有几分薄才,却不敢逾越家主之位。”鲁思远连忙拱手施礼,而后仓皇而逃。
燕枝未曾想到会是这般结果,联想到前几日规劝余龙跃时,他亦是一口回绝,且斩钉截铁道:“龙跃当日受忠烈候赏识,有幸入仕为官,可军政之才远不及先生。属下既然忠于朝廷,也不敢违抗公主之令。然而自古忠孝不能两全,若公主执意如此,我只有自戕以谢公主。”
她来到宁远城不足三月,便逼着将军自杀,这等消息传出去,教她脸上如何挂得住。燕枝连忙一番安抚,才教余龙跃收起了自绝的念头。
杨桃见公主整日愁眉苦脸,不由笑道:“公主为何总是与余阳先生过不去?”
不是她想同他过不去,而是余阳处处算计她。自她知晓余阳及族人几乎占领了宁远城玉市之后,便又调查了他名下的其他生意。除了玉石,还有木材、石材等,甚至连她筑造公主府所用的砂岩,也是从余阳手中购买。这个奸商到底坑骗了她多少钱银!
可余阳偏偏不服管束,时常与她作对,燕枝也没有信心能一口气将他扳倒。不如学习皇兄当日打压世族的方式,提拔能够与世族抗衡的寒族,而后徐徐削弱世族之权。她想到的第一个方法,便是从余阳族人之中选拔佼佼者,取代他这目中无人的奸商。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不论是任武职的余龙跃,还是文人鲁思远,竟然都不肯违逆了余阳。他何德何能,竟是教族人死心塌地?更有甚者,每当有石材、木材的大宗买卖,买方竟是率先选择与余阳合作。这个宁远城的奸商当真不容小觑啊!
三月初三乃是上巳节,燕枝换了素色衣衫,与杨桃一道登临神岭雪山。公主府已经完工大半,其中花草园林还需种植修剪,待到今年入夏便可居住。她的府邸距离橘林颇近,日后便可一年四季都同他一样,俯瞰一片橘林。
今日南境筑城的官员皆来忠烈侯庙祭拜,就像从前在明城,当大小官员围着他的时候,她只得在远处偷偷的看他。她害怕一会儿伤心泪流,在诸位官员面前失了颜面,故而便又躲在庙后临崖的巨石之上,望着山腰的一片橘林伤神。
陆景明何其狠心,竟是自始至终都未曾入她梦中。有时夜里辗转难眠,她只得便抱着枕头泣不成声。她一边想他,一边害怕,她害怕他离开得太久,她会忘记他的容貌,忘记他的声音。
偏有人喜欢在此处打搅她,教她连好好哭一场都不成。燕枝只见余阳不知何时在她身旁坐下,指着山下问道:“竟是不怕高了?”
她经常来此,久而久之便不觉得怕。
“我有事情要问公主。”余阳道:“快些擦干了眼泪,好回我的话。”
“何事?”燕枝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问,却见余阳笑得阴森,直教她脊背发凉。
“公主不遗余力地离间我兄弟感情,目的何在?”余阳问。
“哪有这样的事?”燕枝绝口不提离间之事,他又没有亲眼所见,凭何质问她。
“我就知晓公主宅心仁厚,怎会做出那般上不得台面的勾当。”余阳笑道:“公主可能不知,便是辅国将军在时,也拿我无可奈何。”
燕枝不由诧异,“你们不是朋友?”
“从前不是。”余阳道。他们二人数年前便交过手,陆景明任宁远城主的这些年,一直受命监视他与族人的举动,稍有差池便是灭顶之灾。若是抛去各自的忠诚信仰,他们倒也能一同温上一壶酒,于浩渺长夜仰观宇宙之无垠,感叹生命之转瞬即逝。
燕枝听出余阳话中的意思来了,陆景明当日手握政权与军权,深受百姓爱戴,也未曾撼动宁远城第一奸商的地位。他这是在警告她,若是她不轻举妄动,或许他们还能做朋友。
燕枝脚下是悬崖峭壁,身侧又只有余阳一人。她环顾左右,便是此刻大声呼救,恐怕也无人听到。大丈夫尚且能屈能伸,小女子亦不该要强逞能。
她当即示弱道:“不打不相识,我们也交个朋友。”
余阳转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哭花了妆,脸上一片白、一片红,当真滑稽。他递了绢帕给她道:“擦干净。”
杨桃不在身侧,燕枝也不知一张脸丑成何等模样,却是将今早的妆尽数擦了。
她一边擦拭脸颊,一边问:“你祖上因何获罪,致使全族不能入仕?”
“我祖上清白,并无作奸犯科之举。”余阳答。
“这便奇怪了,那你为何不肯入仕?”燕枝又问。
“谢公主抬爱,只是人各有志,我无心官场。”余阳又道。
“你不入仕,当真可惜。”燕枝感叹道。此人不仅巧舌如簧,花花肠子也多,定能在官场之中游刃有余。
待燕枝擦净了脂粉,露出一张素白的小脸,眼底的青黛便遮不住了。非但一副睡眠短缺的模样,便是眼皮也有些许红肿,似是夜里哭过。
余阳盯着她道:“你就这般喜欢他?”
恰有人在此时惊叫出声,“公主怎么坐得那样高,高处危险,快些下来!”
这人乃是平素足不出户的禾仓大王。两个月前,长公主亲至筑城之时,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先前因为陆景岫嫁人而消极厌世的禾仓,竟是觉得眼前一亮,重新找到了人生的意义。
如今他是大王,她是公主,可谓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们楚人说得好,这就是门当户对!禾仓连忙伸手道:“我扶公主下来。”
哪知禾仓低头往山下一看,竟是觉着头晕目眩、站立不稳,吓得直往燕枝身上扑去。燕枝见他这般动作,心道这一扑岂不是要命,不由分说捉着余阳的衣袖道:“接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