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枝听闻家中添了小侄儿,连忙舍弃了温暖的被窝,自榻上爬起来翻找了一番,也不知送他什么礼物好。
南境多产菌菇、虫草,可这些平日所食之物也不能送了小侄儿。她便又想起南境多产矿石,不如明日亲自去玉市一趟,寻了上好的玉石,给侄儿雕琢一枚翡翠如意挂坠。
第二日天刚刚亮,杨桃便被公主拽着出门,往宁远城外最大的玉市而去。杨桃自诩在宫中也见过不少金银器物、珠宝古董,待到真正来到玉市之中,才发觉从前所见不过尔尔。入眼之处是各色店铺林立。售卖成品的店铺之中,琳琅满目是翡翠白玉、玛瑙珍珠、金银石雕、竹木牙角雕以及宗教法器等。
杨桃一时挑花了眼,但见公主亦是左顾右盼,不知挑选什么好。可公主从来只挑最好、最贵的,自然是要在最大的铺子里挑选。燕枝选来选去,最后看中了一块红色的翡翠。她在手中摩挲了一会,只觉手中的翡翠质地圆润、层次分明,色调亦是难得地讨喜。
燕枝不由点了点头道:“此乃罕见的鸡冠红翡翠,倒是珍品。”
“姑娘好眼力。”此店的老板是一位文质彬彬的年轻人,见她对鸡冠红翡翠十分喜爱,便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又选了另外一块翡翠,与她手上的作对比,“常见的红色翡翠,色泽暗淡不说,粗糙且带有杂质,故而价格低廉。”
“而姑娘手中这一块,乃是吉祥喜庆的亮红。赤如鸡冠,细腻通透,才有资格称为鸡冠红翡翠。”老板笑着指向神岭雪山的山腰,“姑娘可是看到胭脂色的公主府了?自长公主殿下来到宁远城,红色宝石的价格便跟着水涨船高。”
燕枝不由想起,她近来确实收到不少官员、命妇赠送的摆件、坠饰,惊愕于世上竟有这样多的红色宝石。而今听老板这样说,才恍然大悟。哪有那样多对她口味的物件,不过是旁人用以谄媚、讨好她的花样罢了,可她竟然丝毫不曾察觉。
这位老板不像商人,反而文弱似读书人,方才正在读一本《考工记》。但见他身后的书架上,甚至还摆满了人文、地理、历史等各类书籍。她不由好奇道:“老板博览群书,怎么就做了生意人?”
老板笑道:“因父辈之祸,不得入仕。”
燕枝只觉这年轻人甚是可惜,若是能随她在宁远城做个小官也可。然而依据南楚律例,入仕的学子须身家清白,三代以内无作奸犯科。若是因父辈犯罪祸及后代,倒着实是可惜了。
燕枝见老板态度诚恳,又是个样貌温和的年轻男子,不由问道:“我甚是中意红翡,你且开个价吧。”
老板笑道:“一千五百贯。”
一千五百贯!纵是燕枝从小不愁吃穿,也被这般天价翡翠惊得目瞪口呆。这般价格,差不多是明城二品大员,不吃不喝八个月的月俸。或许贫民之家终其一生也没有见过一千五百贯。
燕枝想了想道:“可还有商量的余地?”
身后忽然有人嗤笑,“这般低廉的价格,竟然还要商量?”
燕枝闻声回头,便见来人脱了大氅递给左右,而后走至燕枝身侧道:“什么风把公主给吹来了?”
谁料到冤家路窄,便是出门买玉也能碰到余阳!说来燕枝同他已有几月不曾相见,也不知他来玉市做什么。
杨桃连忙笑着唤了一声,“先生。”
余阳便也笑道:“小姑娘比先前又漂亮了。”
一个口蜜腹剑的奸商,燕枝在心中暗自嘀咕。
老板不曾料到眼前的是公主本人,他还纳闷宁远城何时有这样美貌的姣姣,原本想同她畅聊熟络之后,各自交换了姓名住处,日后多多来往。
可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她便是大名鼎鼎的南楚国长公主,守着忠烈候庙不肯嫁人的长公主。如此一来还有什么可来往的?
老板一番唏嘘,慌忙抱拳道:“草民鲁思远,见过公主殿下。”
鲁思远即便是在慌乱之中,仍旧是脊背挺得笔直,也无半分怯懦谄媚之态。燕枝再看他抱拳的动作,倒像是出身于官宦之家。
“思远是我的族弟。”余阳道。
燕枝“哦”了一声,却是掩唇笑道:“你一个商贾,怎会有这般文质彬彬的族弟?”
她转念又想,“既是你家的店铺,将翡翠便宜些卖给我可好?”
“少不得一分一毫。”余阳道:“鸡冠红翡翠可遇而不可求,公主若是不肯买便算了。待到过几日,有官员高价购入,雕琢一番送给公主,届时思远倒是能赚得盆满钵满了。”
余阳当下之意,卖给她本人赚不得钱,只有教投机取巧之人买了去借花献佛才好。
燕枝只觉这商贾太过狡诈,蹙着柳眉怒斥道:“你这奸商,竟是哄抬物价!”
“我们做买卖的,依据供求核定物价。既是供不应求,自然要徐徐提价。”余阳道:“说到底,还不是公主心思单纯,将喜好写在脸上?”
“每一次都要寻我的不痛快!”燕枝气恼地瞪了他一眼,“一千贯,不能再多了,而今我手里只有这些。”
“一千贯恐怕不够。公主若要请精工师傅雕琢,还需再备些钱银。”余阳不由笑了,“忘了提醒公主,整个玉市之中的能工巧匠,恰好都是我族中所有。”
这人能在宁远城一手遮天不成?燕枝懊恼地瞧了那红翡一眼,却又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她自出生以来,不曾有得不到之物,不想今日竟然得不到一块石头。
“除你之外,就没有旁的商人了吗?”燕枝不甘心道。
“此处的店铺,大都是我的族人经营。”余阳道:“公主若是不信,也可出去比较一番。”
鲁思远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游走了几回,却是讪笑着打圆场,“既是公主喜欢,我便大方些赠予公主罢。”
“这怎么成?”燕枝一边笑逐颜开,一遍捧着那红翡不肯撒手,倒是一文钱都不肯出的模样。
“贪婪。”余阳斜睨她一眼,吐出两个字来。
燕枝也不理他,只是对鲁思远道:“劳烦老板替我请当地最好的玉器师傅来,我要雕一枚翡翠观音吊坠。”
待到燕枝选定了花样、图案,又叮嘱了几句,这才与杨桃离开玉市。余阳也不说话,只是坐在一边旁若无人的饮茶。
鲁思远送走了公主,才转身对余阳道:“公主恐怕要定居南境,我们全族上下还得仰仗于她,你又何必在她面前作态?”
余阳还是头一次听人这般贬低他,不由黑了脸道:“你倒是会替外人说话。”
“小户制已经实行,日后也没有什么家主,我可不跟着你同朝廷作对!”鲁思远叹息道:“还是龙跃聪慧,当日随了改嫁母亲的姓氏。比起从商,我还是喜爱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