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馥拜相之后,工部尚书杨志勇、吏部尚书岳临江继续兼任参知政事。她不似从前那般四处与人树敌,反是收敛了许多。所谓在其位谋其政,丞相之职乃是辅天子为政,而非滥用职权排除异己。这便是她当日为何能扶摇直上,而余尧老丞相只得黯然神伤。
既是有了参知政事分丞相职权,林馥也落得清闲。每日将朝臣上疏阅览一遍,小事交由杨志勇、岳临江裁决,大事上达圣听。
而燕枝公主自请封地一事,乃是大事中的大事。便是从不在家宴之上谈论国事的天子,也忍不住问道:“小胭脂是要自请封王?”
燕枝塞了一瓣橘子入口,“男人都回家带孩子了,我不能封王吗?”
燕枝此话意有所指,惹得林馥抿唇低笑,燕榕却险些被入口的鸡骨噎死,“什么叫男人回家带孩子?”
“现下男子入赘是大势所趋。”燕枝道:“全天下皆以三哥为楷模。”
天子登基的第一年,便任颜柳为连江城主,当时朝中上下一片反对之声。可是几年过去,那女城主政绩卓越,无人再敢置喙。可是加封王爵与提拔官吏大为不同,譬如先前追封陆景明为忠烈候,陆氏后人便可继承王爵。若是加封公主,一旦公主成婚,继承王爵的便是异姓子孙。
凰儿不明所以,“姑姑要做亲王?”
林馥不由想到,凰儿日后所要面临的,乃是与燕枝公主相同的进退两难之境。若是凰儿继承皇位,子嗣必将是异姓。
她刚一抬头,便与天子的目光相接一处。她知晓他深谋远虑,步步为营,可是这一路走来仍是困难重重。
“庆安王妃有话说?”天子问道。
林馥在心中暗骂了一句“虚伪”,这般难以抉择之事,竟是交由她来处理?
燕榕正剔了鱼刺,将一块鲜嫩细肉放入林馥碗里。她未曾来得及吃肉,只是笑道:“既是公主喜欢,陛下不妨在神岭雪山修建一座府邸,将南北之地交由公主统辖。”
天子沉吟半晌,“说得有理。”
皇后素来不过问朝政之事,此刻的局面她倒是看得清楚。小胭脂索要陆景明生前的管辖权,日后恐怕是不会再回京了。可小妹终有出嫁的那一日,一个女子远在千里之外,又是有政权无军权的公主,一旦加封王爵,少不了心思叵测之人谄媚公主上位。南夷弹丸之地,当日也敢与南楚一争高下,更别说有人统治了神岭雪山南北之后,万一生出谋逆之心,便是朝廷大患,稍有不慎便会重蹈鲁氏叛乱的覆辙。
而林姐姐建议修筑公主府,乃是不封王之意。公主仍是公主,政权则交由南境数位城主之手,纵是燕枝日后成婚,也应了她那一句“现下男子入赘是大势所趋”,若是日后驸马尚主,既要头顶着皇室贵胄的荣耀,又要屈居于公主之下。待到生儿育女,也不可能威胁到皇权。
若说燕枝从前不谙世事,可是自她替皇兄监国一月,而后又往返宁远城数日,也将这其中的门道摸了个清清楚楚。她坦然道:“王爵、头衔,那些虚名我都不要,我只要名正言顺地住在南境……我这一辈子都不要嫁人。”
“一辈子何其漫长,怎能随随便便就说这样的话。”皇后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燕枝便也紧紧抓着她的手。
燕枝只见三哥一直咧着嘴笑,不论他们在谈论什么,丝毫不能打断他将鸡腿上的骨骼剔除,又将鸡肉撕成一条条,送到王妃面前。
方才呈上的热汤滚烫,他便盛出一小碗,放在眼前晾凉了再递给王妃。王妃身子不便,够不到远处的饭菜,他又以小碟分了些许给她。
不是她不想嫁人,可是人各有命,既是不能与心上人白头偕老,嫁人又有什么意义?
天子道:“此事年后再议,好好用膳吧。”
说是年后再议,可是当夜便从宫中传出一道旨意,交至工部尚书杨志勇之手。天子要在南境的神岭雪山,沿山修建一座府邸。联想到前些日子长公主南下,又上疏请旨减免赋税,天子之心不难猜测。第二日一早,杨志勇召集工部诸位官员一番商议,当即派遣三百工匠南下。
临近年末,诸位官吏的年度考核结果也已呈报给圣上。天子与诸位重臣一番商议,拟定了来年将要调整的官吏名单。
龙图阁学士余览,文史与政务能力俱佳,调任为礼部侍郎,直属上级为庆安王。楚军南征之前,兵部尚书常庸曾纵容其族人犯下私售火药的重罪,只因大战在即无法深入查处,而今战事已经平息,由刑部侍郎甄猷前调任兵部,好好整顿一番。
林馥既已拜相,又身怀六甲,实在分身乏术,不能再教授凰儿读书。早在被贬宣抚使、离京南下之前,她便向天子举荐了时任户部员外郎的陆景岫。陆景岫入仕不足一年,在各部的风评极佳,吏部的考核结果也是新人之中的翘楚,加之她是忠烈候之妹,吏部尚书之妻,如此身份想不升迁都难。
余尧老丞相听闻儿子调任礼部,原本颇为满意。可是当他听说陆景岫取代林馥,任太傅之职,圣上又下旨在南境建造公主府,便是多日来难以下床的毛病突然痊愈。他在地上来回踱步道:“牝鸡司晨,乱我朝纲!乱我朝纲啊!”
余览规劝了父亲很久,可父亲却是一句话都听不进去。陆景岫虽然晋升频繁,可她为官之时恪尽职守,在南境之时临危不惧,堪称女中豪杰。公主既能代天子主政,统辖南境不过是举手之劳。父亲为国事操劳不假,可是朝中政局早已不是太上皇时代的模样。
而今南夷既定,天子愈发注重内政,且逐步拓宽外交。否则也不会频频增加礼部官员的任命。
在余览看来,当下风调雨顺、百姓安康,历朝历代没有哪个时代好过今日。除去对女子的偏见,不论是林馥拜相、陆景岫加官,还是公主监国,也不过是天时、地利、人和之下的顺势而为。
余览公务繁忙,还要安排明年春天的殿试,平日里没有时间陪伴父亲、十分自责。林馥听闻此事,感叹礼部侍郎孝心可嘉。
老丞相如今赋闲在家,也教林馥心上挂念。她遂上疏请旨,称老丞相一生为国操劳,望陛下赐其一处风景秀丽的良田美宅,遣人照顾起居。
天子觉着有理,特地在栖梧山挑选了风景极为怡人的一处,送老丞相前往休养。
燕榕听说此事,笑着在林馥唇上咬了一口,“丞相排除异己的手法,倒是愈发娴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