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枝一辈子都未曾被人这般嫌弃过。此人和等身份,竟敢如此大胆!
“你是何人,焉敢口出狂言,教训于我?”燕枝怒道。起身之时却觉着腹中空荡荡,已然饿得使不出半点力气。她的气势骤然降低了三分,只得勉强扶着床柱道:“出去?”
“我的卧房,你叫我出去?”余阳觉着好笑,顺手推开花窗。入夜有雨,劈劈啪啪地打在硕大的芭蕉叶上。
燕枝又饿又累,斜眼睥睨于他,“我看你生得眉清目秀,也不像是坏人,不如早些送我回去,兴许我一高兴,还能保你做个小官。”
余阳摇头道:“我对做官没兴趣。”
“不知好歹。”燕枝忍无可忍,握紧拳头敲打着床柱道:“我要回去!”
这般胡闹踢打的模样当真难看,余阳顺手推开了门,向后退了两步,“不送。”
燕枝坐在床边,但见门外黑黢黢一片,也不知是这里是何处。她自幼住在宫中,便是偶尔出宫,也是同几个小姐妹在御街玩耍。此地风大雨大,外面又皆是树丛,教她分不清东南西北。从前出行甚至还有暗卫跟随保护,今日怎么会落在这怪人手上?
燕枝还在犹豫,便被他扯了衣袖,不由分说拖到了门外的廊檐之下。
她觉着他似是要将自己扔出去,立即以双手抱住廊柱,惊恐道:“你做什么!”
余阳见她这般模样,却是嘲讽道:“又没有用链子拴着你,怎么不走了?”
“天黑路远,我一个女子多有不便。你为何不派人送我?”燕枝质问。
“所谓宽以律己,严以待人,说的便是公主殿下。”余阳问道:“公主何德何能,仅凭自以为是的身份便要我为你驱使?”
“你……”他上下打量着她,“颐指气使、目中无人。”
燕枝一时被他问得愣住,生平还从未有人敢这般对她说话!
“够了!”燕枝气得咬紧银牙,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一觉醒来便同这人在一处。她就是生来骄矜又如何,何曾受过这般草民的诋毁?
况且她自幼众星捧月般地长大,何时受过这般委屈。
余阳也不多看她一眼,退入房中掩了房门。
燕枝呆呆地抱着廊柱站了一会,才明白她被人赶了出来。南楚之境、天子脚下,她竟然无立锥之地!
待她离开此地,定要将这人千刀万剐!
秋雨冷飕飕的,寒冷的夜风呼啸而过,吹得燕枝打了个喷嚏。
燕榕起身关窗之时,低头看了一眼身侧的林馥,她背对着他,睡得极其安稳,总算不像前几个月,入了夜也要呕吐一回。
她比先前丰腴了些,露在衣衫之外的肌肤又白又软,他忍不住低头,在她颈便呼着热气流连了一番,只惹得她缩着脖子躲闪。
他笑着伏在她身上,“夜深人静,教我亲近亲近。”
“够近了。”林馥抬臂去推他的一张脸,一把将他掀下了床。
好大的力气!燕榕愣了一会,复又笑着凑了上来,林馥睁开眼看了他一会,才问道:“睡不着?”
“嗯。”他轻轻环着她的腰身,贴着她的颈窝道:“我从前觉得,天底下没有什么人能配得上我的小妹。虽然她早已不是孩子,我却仍旧将她当作小姑娘一般。”
“不止是我,父皇与皇兄亦是纵容宠溺于她,本想着一辈子教她无忧无虑。”
林馥不由想到,自己年幼之时,姐姐亦是事事护着她。若不是后来家破人亡,她仍然愿意是家中最受宠的小女儿。可人生之路终归要自己走下去,纵是父母、姐妹,也不会陪着她走到尽头。
少女之时总有一场绮丽的梦幻,可而今看来终归只是旧梦罢了。譬如她曾经想要白头偕老那人,终究不是此刻贴着她的脊背,呼吸渐渐匀称的这一个。可他却是她颠沛流离数年之后,能够安心倚靠的唯一一人。
下了一夜的雨,第二日的天空清明一片。林馥有孕以来,便享受起了坐着上朝的殊荣。自她从南夷回来之后,便也不像从前一般据理力争,将政见相左的同僚驳到无话可说。尤其是肚子里有动静的时候,她便默默看着官员出列,陈述自己的观点。
而今的局势与年初大不相同,兵部、礼部尚书之位尚且空缺。工部尚书杨志勇、刑部尚书岑勇、户部尚书任正安与她交情尚可,亦是正直之辈。吏部尚书岳临江一向我行我素,既不与士族官员一道,也不亲近寒族。倒是继承了岳家素来只认皇权,不结党羽的传统。
天子登基至今,不过短短几年,倒是将六部整理得服服帖帖。尤其是今年,除了工部,其他各部的人事变更可谓频繁至极。
从前丞相为百官之首,自从大行科举以来,百官乃是天子门生。这恐怕便是天子推行科举的目的所在,一方面开辟各式渠道招纳人才,一方面各级之间相互监管,谨防一人独自掌权。
岳临江当日肯将岳临风留在筑城,亦是同样的道理。兄弟二人不会同时掌握京中文、武之职,以免引起圣上猜疑。世家纷纷垮塌的今日,唯岳家屹立百年,自有其传承一脉的智慧。
林馥正以手肘支着下巴思索,便听天子道:“既是礼部尚书空缺已久,便由庆安王暂代吧。”
林馥只觉小腹被人踢了一脚,连忙抬头望向天子。他的眼睛被冕旒之下垂吊着的珠玉遮去了大半,林馥虽看不清他神色,但是从说话的语气来看,必然是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庆安王乃是太上皇亲封,又是碧海城主而非京官,根本用不着来上朝。以前从未有过亲王兼任六部尚书之旧事,况且庆安王行军强于文史,即便朝中暂时人手短缺,他应当兼任兵部尚书,而非礼部尚书。所谓兼任,不过是三五个月的时间考察,只待一道任命诏书而已。
除非……天子要卸他的兵权。
天子言毕,便是丞相余尧也大惊失色。昨日朝议尚且在争论小户制,谁料天子今日便拿自己的兄弟开刀。
一个已经成人的亲王,自是不应住在宫中,而是应当自食其力,不受父亲和兄长的庇佑。
所谓礼部,不过主管教育和外交,哪里比得上碧海城主自在惬意?北齐妖女何其狠毒,竟是以腹中的孩子拴死了一个前途无限的亲王,不顾城主之职与兵权在握,要做个不痛不痒的礼部尚书。
看来小户制势在必行,历代以来的宗法制,便要毁在一个北齐女流手上了!